一封家书

秋天被一场小雨送到了人间。
蒸笼般的村庄吹起了凉风，
群山的热汗被乌云吸走，
沙柳树的铁根箍住红色的岩层。

黄河用血管切开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
太阳亲吻侏罗纪世纪的石头，
牦牛腹毛一根一根抚平草原的伤口，
雄鹰驮着雪山飞向天之深处。

这是那童年的山顶，你坐在野果树下，
用草叶吹一首新学会的歌谣，
看圆肚脐的村庄在一条小河边洗涤羊毛，
孩子们的笑声哗啦啦在水里响着。

你们听说有一个命运，遥远而神秘，
于是就走了，留下寂寞的
河水荡涤着三石灶打尖的灰烬。
你们的脚被石头磨得很大，很粗。

你们在雨中的群山穿行，
迷茫，争执，怀疑，打碎同伴的骨头和骄傲；
后来你们听信于风的指引，
飘向灰沉而鹤唳的四面八方。

你去的那边，迷雾如石，
月亮在黑夜的被子里分娩出一条银河。
神圣的事物们在河里洗濯，
讨论食物，爱，战争与和平。

啊，睡吧，你的心或许早已不堪重负；
你的马衰老，疲惫，鼻孔喷吐着草原的辽阔。
你是个贫穷而冒险的家伙，
你的颧骨高耸如四周凌厉的山峰，如石头的骨。

但你还是继续赶路。你收获夜的两次引诱：
一次是一棵桃树巨大的树洞和香甜的果实。
一次是一场刮往家乡大风的怂恿与挟持。
在你黝黑的脚踝上，只有一颗星星倔强的指引。

你是男儿，太多的志向与憧憬。
你和伙伴们在不同的星空下扎营，
吮饮露珠，用野风切开干硬的面包。
这就是你们的初衷：探寻自己的使命，然后停留。

你们都找到了各自的神谕和处所。
你的是一座雪山，一片草原和一条小河。
你学父母的样子建造房屋，
你还开辟出十亩荒地，养了许多肥壮的牛羊。

大地怀孕的皮肤下滚涌着春天和魔鬼，
暴雨，干旱，黑风，使你一次次失望和痛心。
你从家乡带来的泥土和忠告，
像是被雷霆赶跑的部落的历史和遗迹。

然而此刻你正劳作在秋天丰硕而永恒的大地，
已是一个壮硕的青年。你用血汗和智慧
征服了它，拥有了它，重塑了它。
你还有种子，爱，家庭，铁锹和善良的信仰。

啊！你是一条感性又理性的河，
女人们又爱又恨的雄鹰和独属于它的天空。
你年青的身躯躺进一块熟透的麦田，
想着如何给远方的父母一封久违的家书：

讲述这不可说不可说之一切奇迹和短暂的归期。
紧抱着你胸口和四肢的大地是那么热情和牢固，
使你感恩每一粒泥土，并在那最深最真的悸动中
找到了你和故土之间神秘的血脉和联系。

2024年9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