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诗人
张建新,1973 年生,安徽望江人,著有诗集《生于虚构》《雨的安慰》。
与永红诸友饮于湖上(组诗节选)
赞美诗
赞美青草的绿色和它
柔韧的小小根茎
赞美牛羊啃食时给予的亲吻
一阵风掠过人间荒原
赞美它带来的悸动
以及波浪里隐现的未来
赞美鸟儿的俯冲
坚定地拥抱我们的阴影
赞美阴郁的黄昏或黎明
给那微弱光线中卑微的灵魂以指引
赞美冷风中开出的花朵
以及无人街头驶过的洒水车
它唱着歌曲经过之后
那些收藏在心灵词典里
无法表达的语言也被濡湿了
与永红诸友饮于湖上
湖面宽阔(慎用浩渺)
从湖上人家看过去
芡实铺在近处湖面
更远处就看不清了
但有水鸟替我去看
阴天,偶有小雨丝飘洒
我们在这暗淡光线里
说话,甩出手中牌
湖水低于我们,水草
缠住脚踝,促使
我们再一次温习记忆
语言是空的,却可以
收回空蒙过去的灰烬
酒香这种虚无之物趁机
捕获了一个真实的下午
老下去的时光类似某种提纯
小船“突突突”喷着白汽
穿梭于湖和岸之间接送客人
那波浪里的东西
我们直到现在才看清楚
荒草令
在纸上种下一片荒草
可能比种下几棵银杏更有意思
任它杂乱,任它枯黄或葳蕤
在新桥河两侧,我看到它
在永固村半废的庭院也看到它
小区单元门口,你指给我看
燕巢,那也是泥与荒草搭建的家
落草的事物不计其数
有云雀、蘑菇、蟾蜍和蛇
蚯蚓在翻动泥土,人到中年
更加确信闪电来自荒草
我曾躺在荒草中,嚼着草根
牛一样反刍自己的命运
云层小山一样从身上碾过
风吹荒草一阵阵向我压过来
那可能是我写下的文字
逼迫我在滚烫的遗忘中慢慢烂掉
不可知
陷入深深怀疑的时候
就到阳台上去看花
它们被阳光照着,安安静静
若有雨落下来
它们似乎改变了形状
在漫长时光中我慢慢
认识了长寿花、月季、虎刺梅、非洲茉莉
我仅仅知道了它们的名字
看到它们雨中闪烁的奇异光泽
“头条诗人”总第1004期,《诗歌月刊》2024年第9期
创作谈:这些年,生活和写作…… / 张建新
写了些诗,大多可弃;做了些事,大多琐碎、无意义。
并无风,但湖边杨柳树叶像约好了似的,在我经过之前,突然大片大片飘落到草地上,我愣了几秒钟。
活得真实一点,写得真实一点,在写作方面,不自欺欺人原来也是一件难事。
和永红相聚几日,很是欣慰。多年的友情没有蜕变,还可以换着衣服穿,还可以旁若无人地转身离去。从青年到中年,我们还能如此。啊,这多好。
有人来办公室送新年的台历,说来了几次都不在,谁在替我拒绝新的一年?
我们谈到商略和天武。商略优雅,天武不羁。他们写出了什么呢?商略写出了痒,嗯,就像牙根里的痒,抓不到摸不着,但那感觉真实存在着,他替我们说出来。天武不管不问,只写自己的体悟,或许他并不把写下的字当作诗。
讨厌争论,争论的目的是让对方臣服。我基本不争论,努力和山水、草木合拍。
书本散乱,堆在桌上。沙发上,洗干净的衣服也没有折放进衣柜,仅有的一盆花草也长时间忘记浇水,叶子打蔫、枯黄了,噢,乱糟糟的生活!是因为懒惰吗?但我还买菜、做饭,但我还拖地、洗衣。
就诗而言,我喜欢多变的写作,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看我七十三变,也许变成四不像,但你不能说诗该像什么才对。
时间并不存在。时间是个被创造出来的词,它统摄了我们。
《太平广记》有一则关于绳技之奇事:有犯人将绳子抛入云端,似云端有人接住,犯人手持这端被牵拉双脚离地,凭空而去。我谓之越狱神功。我们的绳子在哪里?
人行道中间有盲道,我也在沿着盲道行走。
下雨,蹭同事顺路车回家,表示感谢时她客套地说:能捎上大诗人这么有情调的人很荣幸。同车人均附议。他们不知道生活中我的枯燥和乏味,情调与诗画上等号是多么深的误解。情调与调情是一回事,调情难以被接受,那就换个说法叫情调吧,这两个词语的转换尽显汉语智慧。
艰难的一年。开始变冷了,这是我们两个人要度过的第一个冬天,我竟有些手足无措,有几许慌张。翻箱倒柜找适合你御寒的衣服和鞋子,你爱生冻疮的耳朵和手让我日日担忧,而你排斥手套和耳捂。我在白板上写下几个字:手套、耳捂,仿佛这可以给我们带来温暖。
那么多人把自己扔在别人声音里,使我得以此刻空寂。
在永固村生活了二十多年,在龙湖边又生活了二十多年,其间,还租了三年房子陪儿子读书,未来还将会继续生活在哪里?
餐桌上,一盘肉烧萝卜,一盘素炒小白菜,我们边吃边谈,窗外树叶沙沙响,不是小雨就是小雪粒吧,我已懒得去看,而你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出窗外去验证。
读到卡夫卡“所受的教育力图将我塑造成另一个人,而不是我自己”这句话时,我似乎理解了佩索阿为何选择了关灯、闭户,隔绝来自生活里的杂音,为何决绝地认为宇宙都是冒牌的。
不喜欢锅碗瓢盆,但没有办法抛弃它们,只好去爱它们。
身边的草坡上,一辆锈蚀的马车停住,马倒地死去,马鞍弃于一旁。真品与赝品只有在活着的时候才有区别,死后别无二致。但可以想象曾有人骑着泥马模仿自由,因而泥塑的马也有了疲倦和绝望。
有人从远方开始清扫落叶,小小鸟雀在前面边唱边跳,告诉我那繁密丛林间的秘密闪电。
我不愿如布罗茨基般去逐字逐句分析弗罗斯特的诗,我愿意怀着品读树木自然枯荣般的心情去感受弗罗斯特,那些失望、愤懑和忧虑都在自然的抚慰下慢慢消弭,淡淡的忧伤若薄雾环绕深秋田野,你听到它们的对话,感受它们之间、它们之于心灵的秘密默契。
语言是个奇怪的东西。你以为它属于你,你把握了它,然而它却如空气一样,属于任何人又不属于任何人。你有使用权,但没有所属权。同样,你也拒绝不了它,这磨人的摄心术。
灯火无辜,染上风寒,在冷风里有痉挛之美。剥皮抽筋的人恋上闪电,而闪电在冬天不常有。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好不容易在单位有了一间单身宿舍,顿感有了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兴致勃勃地布置自己的小小空间,一床、一方桌、几把小椅子,一个贮物柜里摆满书籍,上面放一台收录机。杂物间里安置吊环、沙袋、哑铃、杠铃,一个自我的独立空间就完成了。那时,多容易满足。
外面下着雨,我坐在沙发上发呆,猫在旁边陪着我。只一会儿它就打起了呼噜,把窗外的雨留给了我一个人。
里尔克说:“愿你自己有充分的忍耐去担当,有充分单纯的心去信仰;愿你在困难和孤独中获得更多自信。此外,让生活顺其自然。”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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