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香樟树的手语

文：彭纯廉

面对着你
我又默吟了一遍
你就四面溢香

我将你称为第二人称
对于柳河这个名字
我用了无数次
比如一本书里的辛丑年
比如约会情人
比如故乡的封面
……

我把它归纳于第三人称
我们都用手谈
然后塞进信封
抹着牙缝里的残物封起来

我开始在空中画一个圆
然后用手指做出爬行的动作
这是清晨的脚步表达的手语
接着是波浪式扇动双臂
比划出白云滚滚、大雁南飞

那一块草坪边上的凉亭
打出来的手语
已经撑开一个《蝶恋花》的词牌

我在给你的约稿上
打下了三月的方格
和水印式的底纹
等手语描叙进来

底纹上我让雾霭穿过山峰、崖柏
让香烟缭绕着小寺院
还让出八个段落
让你
用来抒情、冥想、放松、发呆
然后放在僻静这个单词的旁边
再隔两个单词——夸张、自诩的距离
搁上远眺的含义

那书写出来渐渐成了繁写体的你
围满了篱笆的思绪
你站在蔷薇旁
比划出矜持妩媚婀娜的宽度
时而有花瓣掉下来
你就比划出温文尔雅的高度

我们把手伸到天空
比划着你的伟岸
然后这些都装进信封里

只是柳河
我把它放在信封外

2小径

羊群扮演的云朵
已经是第六遍写进了你的页面
已经赶往一个节令惊蛰
并转了个弯
多像一首词牌为《忆秦娥》的词
弯曲的你裹着七层静默、七层欢欣
七层浮屠

今天你开始独善其身
撇开近水楼台、明月
荡开一个名词和一首牧歌的注解
让一株梅花树
在那里安安心心地开

没去仔细想你弯了几道弯
我只是在摘下的眼镜片子的反光里
在那几道弯里
看身后一匹马一次一次露出头来

这样
我好方便数几道弯

3从夏天想到的

此刻以外
邮票上有人沿古道打马而归
那方寸大小的邮票里
有人借月色铺开江上清风
有人在那里慢悠悠地放鱼线
像是放出的一种蹉跎

而多像涂奶络那样
涂了些夕阳的五月
几经蹦跶落到邮票的一角
杜鹃鸟时而飘出三二声
我用
彷徨、踌躇、踯躅等虚词
比了比
它们正在卸下
以前握在手中的二月

然后
将重新邀入一队马帮
一队脚夫
让它们回到邮票上
回到一九四一年

4桃树塆

桃树塆很轻松地
把几十棵桃树
缓缓的山坡
小瀑
卷成一个弧形画卷
连同半空中悬停的翠鸟
独处的长屋、唢呐声
都卷在了里面

想一眼看完整
就得
掰直桃树塆
想看完整
就得弓一弓腰

我在想
拉直时
它该是什么样
你在想时呢

我想还是先把那鸡鸣
狗吠拉直
它里面
一定也呆着桃树塆

5静静的池塘

当温顺和蔼的太阳从你那里沐浴出来后
它就一直那样斜在村子里
我把之间行文的行数
拉拢了几行进来

你平静祥和的水位
语气中恳
月亮进来你就涨
走了你就落
一只淘气的大黑熊摇摇晃晃走出来
正在修正山林的偏差

那些偏差
远看你成了一片圆圆的睡莲
平浮在村子里
那波动的姿态
像在调节谷雨、立夏、小满

那些偏差
原映在你身上的
那半坡上的沉静的尼姑庵
已经照不见了
只听见木鱼在响
她，仿佛是想把月亮
敲回来
再从窗前走过

6秋日

你的一声
像是照着湖泊这面镜子
像是升上一面月亮
像是手写的一捺
一横、折、勾的鸟鸣
读起来水涨船高

那一声多像一只纸船
那些风声、鹤唳
船走远它也走远

一排大雁涨上来
版本是旧时的
它的
线条也像是手写的
把你一尺尺推向彼岸

我的眼眸里
你像大雁一样成了一行手写
渐渐飞向眼瞳以南
我都能听到
你呼吸的声音

知了的声音在远去
那情景
也仿佛是手写的

我想
让它落进你的草稿

7父亲的地平线

这地平线
我是从第六首诗那边过来的
父亲常常把春天带到线那边去播种
像母鸡带着的一串小鸡
摇摇晃晃着那个村子
也把希望从地平线带回家

他的希望
是用麻绳捆着的期盼、预期
是柴垛、麦捆、胡豆
他把地平线
紧攥在有一道道有皲口的手里
一尺一尺拉向家的方向

父亲那歇满巴山夜雨的宽阔的脊梁
仿佛是母亲要拉回的地平线
那里有田园阡陌、沟壑、原野
那一节一节脊柱骨就像一个个山梁

此时
月亮像个担夫
春天像个担夫
星星多像父亲背上
冒出的一粒粒汗珠

这是第七首诗
属于父亲的那片旱地

8农人的折线图

那个小土丘连接在坐标轴上
横着的路是个坐标
竖着的也是
一个标记为y的轴
有男人的女人的汗味
混合着渗透着
长出来的麦子
是个小小的峰值
一条经济走向线
此刻我走在那条油菜的经济线上

一头牛
在那个鼠年横轴上
耕耘着泥土这些系数
有时，它歇下来
听听三月桃花爆开
听听燕子呢喃
听听主人的唠嗑

这风景像一种沉寂的厚度
像几亩旱地憨厚善良的厚度
像那粒鸟鸣翠滴滴的厚度
能画上这折线图

在王村
这些条件都满足
上游的魏河一直很细
一直在向前延伸
已经流出这线条以外

9挂图

田野和
田野上边的池塘
这样排行是一种语气
它俩夹着一个辰时
有时角度会大一点
有几个播种人
弯腰举锄
足够在这个角落摆弄几天

太阳从他们胯下开始升上来
后来升到腰上、胸部
渐渐高过头顶
春天就翻过了他们的梁

我把他们像图挂起来
三月进来后
就取名
《春》

几位耕种人走出了夕阳
带走了画中一些含义
好在，那流水还是那么缓缓经过
还是那么弯

等春分走后
我把它取下来
让溪水、鸟鸣慢慢地涨

一直
涨到原来挂的位置

10让春天驻足

如果我站在那里
生活或许会慢下来
日子也许会蹲下来
扮成比我矮的姿态
这样我会更好地站着
把鸟鸣也降一些高度
如果我蹲下来
日子也许会流成水的形态

如果把画面倒过来
那些水就会倒流出来
甚至那个月亮
小鸟的鸣叫都会逆着日子
向后滑
滑到昨天、按城口县的话说
去年为昨年
幸好，我没有蹲
我站着
两眼望着它
望着那个月亮挂在天边
望着小鸟鸣叫

不时
有几根柳丝摆动进画面
让日子也在摇晃
仿佛是想我继续站着
站成一个清晨
站成一个奥特曼

当它再摆动时
我站在那里
两手叉着腰
承载一些旧事

或者像掏怀表
一步一步从荷包里
掏出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