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夏，懵懂的霍童
尚不知如何精心打扮自己
我就爱上了她


缘分像霍童山麓最蓬勃的植物
缘分就像葵花，敞开自己
固执地向着太阳。缘分永远是
一张追逐温存的灿烂的脸颊


我爱情的小葵花翻脸了
命中注定要与霍童邂逅
古镇细长的青石板
刚好承载洒了一地的细碎心花
我情感的旧房子歪歪斜斜
古镇鳞次栉比的青砖黛瓦
恰又整饬起我初恋的土楼
红墙粉柱泥木交叉古朴典雅


有一种爱恋青涩朦胧
可以在霍童整装待发


我激动得说不出话儿
像无花果树上的榕小蜂
只把湿热的眼睛睁大
河中两只戏闹的水鸭
它们不停地啄起水花
仿佛一千年前
两位南方女子在溪边浣纱
一边用地道的闽南乡音拉呱
一边又把飞花碎玉向对方身上扬洒……


失落是一些无名的种子，遇到
恰当的泥土，会重新发芽开花
我此刻像霍童溪水漂洗过的一张荷叶
恣意舒展，了无牵挂……


缘分总在转头的刹那
我瞥见一位娉婷女子
窈窕身段二八年华
她晃动着霍童的街道向我走来
款款，如一幅水墨画
我想，如果我此刻吻她
唐代周坊的仕女画颜料
一定会粘在我异乡的脸颊！


我的心底陡然长出了新亮的月牙儿
她大方地牵着我，从溪边再次折回
我把初萌的情愫放生在幽青的石板路上
如一枚中华草龟，慢慢步入童话……


失恋的男生总如溪中的水草
渴望呼吸，渴望拥有一丛喷香的秀发
我心动如鹿，任督二脉气息热辣
青石板咬疼了我的脚掌和脚丫
——仿佛八百年前
林生仲虎射出的第一支箭矢
擦过厚重的石板从脚底穿过
——激起烜赫的火花
那位姓林的武士并非闪腾于五义七侠
他声如洪钟，英姿勃发
拉弓跃马，飞石走沙
霍童有宋一代最初的武状元
一定科场得意、情场潇洒！


红灯笼是爱情的气门阀
我徜徉巷道，意气风发
七分踌躇三分膨胀地挽紧她
走向一方喧闹的舞台
台上的一对线狮欢跃嬉耍
仿佛演绎着台下的某段佳话
那母狮热恋一样妩媚
那雄狮打擂一样骄夸
似乎有一只胳膊甩开我
要抖落某种无礼和暧昧钩耙……
我的手臂兔子一样安分了
多情的嗅觉却如刺猬灵敏的鼻子
我瞬间嗅出了线狮额头上蒸发的
一千年前炙热的汗香
以及属于青春期狮子们的
动人眼波、肢体语言
和隐秘的爱的摩斯密码……


她说，她幽幽的声音在说——
千里姻缘，不会像柠檬落地那么简单吧
一线牵就那么容易？
一线牵不是古老小镇的琳琅小吃
那些美味儿，触手可得
她说她不是一尾水孱鱼
不是一枚琴虾
绝世的爱情不会被乖乖擒拿
八果糕、芋头包
还有脆豆和蜜糖
只能俘虏她的舌尖和两颗眈视的虎牙
她爱情的小狐狸，那纯美的尾巴
比霍童古镇上最瘦长的青石板还要光滑
难以抓握、难以亲吻
难以把玩在轻浮男人的鼓掌之下……


那我们去霍童洞天发誓或祈祷?
像梁祝，像司马相如和卓王孙的女儿？
——上得厅堂的爱情总是要祈祷的
最好在教堂或古刹
那么请霍童真人为媒吧，将圣水倾洒
她笑笑，云雾缭绕的眼帘
扑闪出寓言
我跟随乔木一样的她
迷失在霍童的苍山仙道、古宅人家
那个初夏我只能在爱情的门外涂鸦
我没能长驱直入，唯以凭吊的心情抚摸古镇
鹤林宫、华藏寺、云蒸霞蔚宅
那些草木兽禽、那些砖石砾瓦
我只能深情地搀着她，灵魂尾随
一如庄重的青藤之于那朵卑微的喇叭花……


发誓吧，有一个金镯般的声音
穿过古藤老茶，滴落在青石板
一如滚动的清脆的琵琶——
“愿你二人情比金坚，缘定今生
无论风雨沧桑，不离不撒！”
就这么定了？如同霍童青山
咬定大地坚定如磐巍峨挺拔？


你傻啦？怎么像溪水里的呆鸭！
一个声音提醒我，我晃一晃脑袋睁开眼
躯壳伫立在文昌阁庄严的殿下
——来，向文昌帝叩首
——来，向魁星爷膜拜
今晚的霍童就是琴韵诗画
你如实记下，蕉城诗歌大赛拿不下状元
也可以收获一枚小小的探花……


我如梦初醒！这都哪儿跟哪儿！！


不知今夕何夕，霍童古老的钟盘上
没有闹铃喳吖。霍童的时间是安详的
一如霍童的史乘和年华——
内心静若处子，外表如千年袈裟……


那窈窕的女子突然不见了！
倩影渺杳，蒸若云霞
我孑然一人，如土楼墙基下
一只迷失的零丁蚂蚱
我原地三转，四周寂静喑哑
突然雨如瓢下……
一把油纸伞天堂一般罩住了我
“——老师，天晚了，雨又大
请在我家下榻……”
毛茸茸的声音细小而温婉
土楼深处的小仓鼠一样胆怯害怕


这是真实版的霍童女娃
初中生模样，眉清目秀，笑容可嘉
我知道我爱情的气球瞬间破灭了
在霍童，我的初恋本是一个童话……


霍童女娃拉我回到现实的榕树下
我知道古代那些失恋了的主人公
一定要在大车店或土楼栖身
——处处无家处处是家
那夜，我没有梦也没有梦话
我醒着或沉睡都在白天
在霍童的初夏，我好似迷失在
戴望舒的雨巷，又如置身
蒲松龄描绘的妖境或魔画……
我有点神不守舍了。诗人梦醒时分
一激灵就该皈依故乡和远方的家


早露打湿灿黄的葵花
我该告别了。告别缘分
告别邂逅，告别偶遇的梦中蒹葭
还有霍童娇小可爱的女娃
她采茶姑娘一样的妈妈……
我恋恋不舍，如一只土著的蛙
采茶姑娘惊诧如蓝鹊，连声问
“你怎么哭啦？怎么哭啦？”
我哭了？我无言以对
像个哑巴。一旁的女娃
吓得松鼠一般捂紧嘴巴
这对小镇上好心的母女也许并不明白
——牵着我情感小船的那一根红绳
这一头连着古画中的霍童
那一头系牢西王母一样的我年迈的妈妈……



2024年9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