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短章集萃】（三）

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粒种子，

埋在春天的土壤里，

长成了一棵玉米，在青纱帐里

沐浴阳光雨露，经历风雨。

最后在那把镰刀下倒在了田埂，

换来了一捧金黄的籽粒，

留下了光秃秃的大地。

我只是无数株中的一棵，

生命就如那一茬茬的庄稼，

萌芽了，生长了，枯萎了，

之后又有一批开始播种。



我看不见我的背影，

犹如我永远看不到月亮的背面。

我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

听到的是身边流过的小溪，

还有水底那阵阵的蛙声。

人时刻能与自己遇见，

却难以感知自己的存在。

当有一天，你连自己都无法遇见，

你将彻底失去了前行的道路。



我把声音埋进了走过的脚印，

身后没有我的遗迹，我默然地

走在宁静的夜里，风与我同行。

我没旅伴，我无须一双搀扶的手臂，

路要靠自己一步一步地前行。

有一天，我像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

倒在了地上，没有人告诉明天的太阳我的缺席

大海不会记起那些死去的浪花，

沙滩还会有浪花拍打，仍会有无数只脚来踩踏。



不是酒杯的贪婪，一杯杯美酒斟满又饮尽，

啜饮的人陶醉在绵密的芳醇里。

酣畅是一种无法抑制的自拔，

美丽的佳肴不如愉悦的心情。

不是胃口的愉悦，而是精神的宿醉，

有时无须推杯换盏，欲望让你情不自禁。

有时看不清对面的面孔，

晕厥的灯光模糊了双眼。

欢愉与痛苦，薄情与寡义，

难以道尽人心的苍凉与冷漠。

人生犹如一场不尽兴的酒宴，

迷迷糊糊地饮下比清醒着更陶醉！



小时候，我常把一个纸风车挂在屋檐，

我爱听那风铃转动的吟唱。

我也爱去田野，放飞那五颜六色的风筝，

它飞得越高，我的心中越溢满喜悦。

有时风会刮断那牵引的筝线，

那风筝也许挂在树上或落进水塘，

可我不为那种迷失而烦恼。

如今拥挤在都市高楼林立的丛林，

难得有那样的场地和风速。

犹如失去了飞翔的翅膀，

腿脚笨拙的我再也没有那放飞的兴致。

可每当我听到阵阵风声，

望着天空时常浮现出童年的记忆。



我常去码头，等待那些归航的渔船，

买些新鲜的鱼，满足我的味蕾。

这些不幸的鱼要不是遇到了罗网，

还会在大海里畅游，

一场宿命，从此失去了自由和生命。

其实命运就是无形的网线编制的网，

不经意间就会落入其中，

无法逃离，任人宰割，祈祷也是一种徒然！



年轻时，我登过泰山，尽管精疲力尽，

但为那壮丽的日出而欣慰。

如今我的脚步已对任何一座山峰望而却步，

再美的风景都是一种奢望。

最美的风景往往都在云端，

我只能向往沙滩和草原。

驰骋草原我又畏惧马背上的风驰电掣，

我只能去海边去欣赏潮汐，

听听大海的涛声吧，哪怕投不到她的怀抱。



我平时爱在楼下的林荫道上走走，

波澜不惊才是平静生活的常态。

我常常深夜里都难以入眠，

不是有什么烦恼侵袭我的梦境。

我的记忆被那些陈年往事塞满，

幼时的摇篮，故乡的茅草屋，

飘荡的炊烟，父母的坟茔。

难怪那些阿尔斯海默症患者，

只对遥远的事情记忆犹新。



我常想起故乡门前的老榆树，

还有那些麦田和村头的池塘，

记忆像粮仓堆满了陈年的五谷。

我像叶子铭记从哪里长出来的，

枯萎的时候还是落在根的部位。

听说故乡唯一的一名百岁老人走了，

她走得挺安详，是在睡梦中不知不觉中走的。

听说她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模样，

我也记得她那张布满皱纹的面庞。

她从来没有走出过那片土地，

不知道城里的高楼大厦什么样子。

她的儿孙们却像鸟似的飞到了远方，

她死在了那间生活几十年的老屋，

只留下一只狗陪伴在她的身旁。

如今她被埋在村东的一片玉米地里，

我想有机会回去要给她献一束花，

不只是因为她是我母亲的干娘！


2024年9月4日     哈尔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