甑的原住地（组诗）


    黄明山


    椽  桷

圆的椽，方的桷
一天天沉静为古老的方圆
鲁班斧下的木构件
如许，承托屋面
以及曾经年轻的天空

椽桷不喜言语
借天光
默许了日月的稳定性和向心力

记忆的源头重现秦砖汉瓦
流年里的好
从来没有走偏土木的结合
这些原装的智慧
紧固如同卯榫

未曾走远的椽桷
保全了我们的体面，以至于
每一场风，每一阵雨，都是感恩

在禾场，听人说起今年的芝麻黄豆不对

农民不爱说秋色
不爱用欣赏的眼光赞美秋阳下的田地
农民只说年成
也不占用劳动的缝隙
手、脚、腰、肩膀
所有能动的部位
都不会因说话而停下来
在禾场，听人说起今年的芝麻黄豆不对
“不对”是什么意思
都这么在说
你都不好意思去问了
“不对”这个词不高级
但实实在在，没有半点水分
大地满满的
不是长着好看的
农民最会调整偶尔不对的心情
不给任何一寸光阴板脸
抢雨抢风抢太阳
农民使尽全身力气，把刀刃下的秋天
分批次，搬运回家

    乡路偶拾

乡路上，稍不留神
你就会被绊倒
比如这篱笆桩似的语言

“不往被窝里钻
不晓得被窝有多宽”

对话的人三三两两
随口弹出的话
像撒开来一张网
网住这多年的种植体会和养殖经验

你被俗话绊倒了
肯定摔不伤
乡路上，再小的被窝都是软着陆
就算拾起一阵风
揉一揉
也会成为舒经活络的镇痛丸

    甑的原住地

都不是稀罕之物
都来自身边
来自河里、圈里、灶里
自然的流落或者停顿或者归隐
游走、安宅以及燃烧
甑上气了
蒸鱼、蒸肉、蒸菜、蒸饭
简单到骨髓
袅袅，完成炊烟的转换方式
定制最原始的生活醇香
不收敛，不张扬
小化到一个家的团圆
具体的风雨和阳光
眼下，甑的原住地已夷为平地
曾经的高台载满旧时的欢笑
这一切都过去
就像木质的命运与轮回

    大杂烩

那阵子
我一个人在外面用午餐
相对固定的新华餐馆
或者叫大众食堂
排队打菜的队列中个个半生不熟
正好让我躲在雨空里过日子
生活总有光亮的
比如出菜口内的掌勺姑娘
笑靥如花

一碗菜的盘算
我常常会点一个大杂烩
大杂烩算得上不折不扣的荤菜
那些食材我都爱
当生计与节约狭路相逢
大杂烩给了我矛盾的组合
我不太了解烹饪学
多少年来
我一直以为大杂烩是剩菜的重新搭配
在顾盼中顾及了我的口味
我可能错了
真的错了
我把已经奢侈有余的举动看作了
半奢侈行为

    老屋来客

十大碗端上来，摆满桌
热腾腾的亲情
一下子塞满堂屋
四面八方赶来的亲人围成一团
老屋来客
曾经一个屋的人慢慢都成了客人

席间，两只燕子飞来飞去
燕子从何处飞来
远的近的谁也不知晓
极有可能
燕子不单单记得自己的老巢
还一定闻得到老屋的气息
以及乡愁的味道

    一道菜

忽然忆起父亲杀鸡
每次下刀前
总爱说“鸡子鸡子你莫怪
你是人间的一道菜”

如今的我
早已过了当年父亲杀鸡的年纪
脑海里
时常浮现父亲杀鸡的样子
杀着杀着，年就来了

可我始终没有学会杀鸡
年照例一年一年过
每次每次
喝起鸡汤来却显得很有道理
仅凭这一点
我就学会了瞧不起自己

    看似平坦的道路

这条看似平坦的道路
其实充满了坎坷
仅仅是看，它完好得没有纰漏
抑或半点瑕疵
新铺的黑色路面
阳光像幸福一样展开

这是一条被称作捷径的小道
抄近路的人们
任午风吹打行色匆匆

当你骑电动自行车经过
一路颠簸
渐渐熟悉的平与不平
会让你找到行将转角的前途
或者快乐的接头 

    零度以上

显然是估计不足
对彻骨的寒冷
我的经验始终停留在零度以上

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多年
雪花躲躲闪闪，也开得绚烂
我依然不喜欢鬼冬天
可要紧的是
它占据了我的期望里为数不多的份额
我只有通过简陋的工序
培植高密度的温暖

我是生性温暖的人
尚金，属火
尽管看上去是那样冷若冰霜

    诽谤自己

顺风顺水的时候
我给自己准备好无中生有的不实之辞
这不是吃饱了撑的

诽谤自己甚至不需要勇气
但要睿智、诚实
一点一点
往死里去淡化
别人是怎么在看自己

作者简介  黄明山，湖北潜江人。中国作协会员。千余件作品散见《当代》《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青年文学》《散文》《文艺报》《人民日报》等报刊。诗歌《蛙声里的蓝天》、散文《打药的农民》获中国人口文化奖、散文《听疯人拉二胡》获人民文学优秀作品奖、小说《爱情歧路》获《小说选刊》全国小说笔会一等奖、组诗《隐形的飞翔》获《长江丛刊》年度诗歌奖等。散文《寒冷的味道》《鸟语》、诗歌《小孩与桌子》等选入中考试卷、高考真卷及中学语文阅读教材。著有诗集《立交桥》《钢琴与排箫》《约等于故乡》《透过黄瓜花叶》《过渡色与延伸线》、散文集《寒冷的味道》《墨绿的地平线》等十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