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的味道
文/陈朋友
一

很多时候，总想从身体里掏出一些掉落了
淬火的黑夜
总想着，在不辞远行中，给那片土地道个歉
村里亲切的人，越来越少，就像那些老树木
不愿腐朽，却终究抵不过时间的蚕食和吞没

恍惚的时候。每一棵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都是一个亲人
他们就那样轻盈的站着，说着，笑着，喊着
很沉很沉的风
让翅膀带走了遗下的脉略与纹路。远看是落日壮大了一条河
而我的影子，被缩小成了一条黑色水草

二

在那条吞噬了光和影反射的河面，我保持着和它一样的沉默
眼看着匆匆忙忙的流，眼看着熟悉和陌生的簇拥
越来越喜欢灰色的事物。最好有着旧迹可循
在明媚的光阴里，解剖记忆的版图
让意料之外的惊喜，再放逐于水流之中
等着，下一世的人，来解谜

我的羊群早已在这向阳的草坡上解散
忽然，我多想归队。念及它们排着长队的撒欢
青草年年都是它们的，我只有
轻轻的流水

三

漆黑里，狸狗的眼睛给了我一束光
让我从深沉的失眠中找到了白天的方向
我喜欢那个屋顶之上的圆月
喜欢在铺满厚厚寂静的屋子里
沉迷于“虚拟”的形式

梁上的蜘蛛，曾偷窥我的癫狂，风也偷走了一部分
墙角阴影部分里的一只羔羊
它要死了，早晨，天空是灰色薄雾的组合
我抱着尘埃一样，心底虚无
究竟，铜的气味，在哪里
难道，所有的追逐都是埋伏了很久的幻觉

后来，我只要抬头看到一片云飘来，就能听到一阵它们的叫声
或许，是哀诉
或许，是沉重的殊途

四

在微暗的灯火前，我们互相交出多年洗练的风声
你还是一个孩子，你的神经病母亲早早的投塘自尽了
在那明晃晃的浅水里，你看见母亲的脸藏在荷叶下
你看见无数双怜爱的眼睛在空旷里打捞

你说你也要养羊，你要挣钱娶媳妇，要造人
打工回来，你把生米做成熟饭的女人带回家
听说是个二婚，你说你不是那种厌旧的人
孩子呱呱落地，像一粒种子
你想靠着几亩田养着她娘俩，哦，还有你的老父亲

那女人的目光不都是光阴，她嗅不到铜的味道
就耍心眼，回娘家，躲着你，说和你没眼份
一趟花开，一趟花落，地里的番茄红了
茄子无暇顾及而落蒂

断了奶水的孩子，哭的苦，连二楼的墙皮都朝下掉落
你恨自己，更恨这样的女人。于是
月黑之夜，你揣着刀子和毒药
世上没有两全啊。你终于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从此，我们再不能谈及致富之路，再不能
将天亮之后的更多想法分享给你

你啊，一个孩子，磨灭了我许多意志
尤其你坟前飘忽的草丛，更让我心惊胆战

五

之后，我想人应该有更多种活着的方式
尽管，在还没有解开一些思想的枷锁之前

还是逃吧！在一个边缘的角落，给自己疗疗伤
把那些心中的焚烧和难过慢慢以忏悔

有一段时间，我想让自己重回文字的游戏中
在寻求慰籍中支撑破碎的心绪
每一个口子都不能给人看到
是的，每一个人都应该藏好身体里的柔软

之后，我像一片落叶一样游荡
慢慢的，我又喜欢上了这城乡结合的中间生活
喜欢上了更多背负沉重的打工人
他们，和我一样给自己逐日逐日的减负

六

过年了，依然挣了个寂寞。祖在麦田里歇息
他的眼神满是嘲笑，我自知不能崩溃
哪怕跪地三叩首，再送上纸钱数张
他依然不依不饶的数落着我的天真

东风赶着西风，逆着二道沟找寻更多的沉默
岸边的小泡桐吱吱喳喳，枯黄的野草饰演昨天
那些旧情复燃的事物，一遍遍提醒我
让我低头走路，让我看到更多卑微的人间

的确，我喜欢旧的事物，喜欢怀念
喜欢在窑湾村头，坐在落日沉浸的塘口
看水面上一幕幕泛起的往往来来

七

叹息的时候，就想起旧窑厂，就看到黑烟滚滚的日子
看到穿着粗布的父亲，一身灰尘

那时候，祖母最疼爱我们，我们整天摔打在泥巴里
砖坯，瓦坯，都需要太阳，像庄稼渴望光
而我们还小，我们喜欢雨季，喜欢躲在屋里
要么瞎想，要么看天，要么做梦
靠这些，解除身体里无处不在的酸疼

麦子和麦秸都是我们精神里的动力
麦秸的火把麦子做成的事物烤熟
这种自我折磨，是不是也像诗人写诗一样

八

立春之后，我开始沉思，觉得很多事物都该有翅膀
都有钻透坚韧的意志。它们不该被埋没荒野
它们裹着身子，是那样矜持，谦虚
它们时刻都能飞起来，请记住：在噪杂中
它们时刻都能飞起来

叶子们在风声里狂欢，花朵醉红了脸庞
多少曲子不尽人意的跑调，漫流
相间的雨水，诉说了心扉中相似的感觉

屋檐下，我准备好思想的跳跃与剪裁
我想找到一种风
跳出生活的重重包围

九

在植株之间，我变成另一种变异的植株
它们在包容
在吐绿
在人间荒芜之地描述诗意

而我，却在混乱不堪中嫉恨，忧愁，猜疑
我肯定是菌类，是腐烂的孢子
阳光透亮，我也无法描述她的恢宏
我渴望，一种向光性
但我无法摆脱身体里自带的潮湿苦意
我不会去争春

在繁华之外，我远远的看着，最多投一束
虚影

十

深夜，一只流浪猫走出冬青的黑丛出来觅食
月光流泻，它走着六亲不认的步伐
我感觉它是一个智者
不被严谨的生活所挟持
它虽然邋遢了很多
但它身上却有了一层自由的光辉

我的窗口，相反，正好相映成一座自己给自己画的牢笼
那微弱的灯光，是我身体仅存的一点对挣扎的渴望
无论我怎么，描白架构中的理想，却始终只能在边缘
尝到物质的苦涩
这种难咽的味道，又让我与精神的圣洁严重脱轨
所以，活着，我还不如一只猫

十一

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在生活中左右为难的时候
就会想起屋檐下的桃花，麻雀，炊烟和雨水
想起永不凋零的春天里
那些沉重的事物
想起那些缓慢中的老去
颜色日渐浅淡
仿佛能谈及到的就只有生和死了

大原上的草花又开了，它们顽强着生命的本色
树木也都开花了，风里有木质的清香
比起肉体里的汗味好闻些
至少，那坚韧的生长里没有贪欲
只是迎合着大自然的交错

老屋里的光线又暗淡了几分
笼雾之中，太阳被挡在林梢之外的四野
窗格内，我的目光被分段的时光切割
我想找到更多的话题，在母亲摆满药瓶的床头前

十二

那一年，在异城，深夜里空旷的雨中
我犹如一只丢掉了翅膀的麻雀
路灯，让我看清了所有落了锁的沿街的门
地上的叶子是黑色的神经，时刻都能动
我，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不知道明天的世界怎么去打开

迷糊之中，蚊子用吸管盯着西瓜，青蛙光屁股坐在面包上，而我在泥水里
仿佛逃不脱
某种命运的粘连

十三

有时候，现实会进一步扩大，你对生活层面的想法
打开自己，打开世界，你会看到已经被物质折磨的你
失去了所有
包括词与词之间的共鸣

只有停下噪杂脚步的那一刻，面对不谢的灯火
你才得以重生
你觉得你又肋生双翅，天空又回到你的眼前
那摄人心魄的蓝，精铜打制的光
你会用语言一点点将它们和大千世界一起包裹起来

你要爱，胜过你要的索取

十四

经过打磨的旧日，越来越亮，仿佛像流水
你，离自己远去，影子在水里晃荡，像极了秋天里的一棵芦苇

有时候，你也想解救自己，解救下那些白晃晃一闪而过的光阴
你的手里一直紧攥着营生
始终丢不下，围绕着一日三餐的盘算

在自我认知的世界中
心里源源不断的河水，渐渐的越流越窄

十五

烟雾与迷腾，反复的笼罩，走马观花的日子
更像记流水账
你终究要陷在一场春秋大梦里
即便你如何去扮演，去伪装，去虚拟化
你还是不能从朴素主义之中
捧出一朵自然而然的小花
迎春

在幻想的镜子里，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丑
万千的破碎中，你一次次捡回每一个不完整的自己
搬运回到委屈的深夜里
深析

你多想知道，残缺的美，需不需要去补偿

而全力拼却的完整，是不是对真实生命的捏造

十六

这纸质的生活，会是什么代价呢
我常回头，又看不到尽头，到处都是湿漏与空旷
可爱过的，怎么能用刀子再剔出来呢
它们分明已经血肉模糊
就像小时候，万里无云的天空到处都能看到鸽子

而今天呢，灰色的沉寂，将布满裹足的每一步
伸手要一口吃的，都无比艰难
很少能得到快乐，且被身不由己的逼迫包围
根本不敢停下来
害怕慌张而又锈迹斑斑的身体在犹豫中大病大修

似乎，活着就是一股脑的向着刀子撞
打发的流水不会疼
只有有着“感觉神经”的人
才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哀嚎

十七

朝代更迭，歌舞升平的月光，更不屑于有否诗意
怎样热爱于造境的痴迷，就会怎样陷入生活的囹圄

铜的诱惑，往往会让人失去单纯的快乐
冲动的旋流会缠绕着你慢慢下沉
而那种孤胆的欢喜就会越来越遥远
单枪匹马更容易让你在黑色的丛林杀出思想的重围
找到一些残留下来的黎明之辉

圣火继续燃烧，你愿做谁的信徒？
一边是堂而皇之
一边是悲风之秋

留下来吧，充满着油脂味的躯体，仰望
会让你丢掉许多庸俗杂乱

十八

你，手无寸铜，写不好更多场景的别离
水替代了酒
你与多情之物握出更多人际之外的感觉
长条凳子上，不是也有大写的月光么
相似一往，你我都不厌旧的生活

我们在我们之外徘徊，抽身回来多么难啊
故而，让我重新刻画了
泥土飞扬的场景
几个苹果上下飞舞的场景
清晨几颗星星嵌入乡村发髻的场景

似乎，土与木头相结合的艺术品，都是送行的场景
浮身每一幅画里
我都想不出比报答感恩更好的一些词

十九

雾水与雨水，一圈圈扩大它们的寻找范围
我仍在逃离
沿着灰色的路，不肯回头，因为我实在害怕
在一身债的时候抬头看到父亲母亲的目光

父亲母亲，回到你们的大田之中吧
回到你们年年都在为我而营造的炊烟之中吧
我摆脱不了那种喜极而泣
摆脱不了
千叮咛万嘱咐

父亲母亲啊
我在远方一直打造着悬空的村庄，土地，庄稼，水井，药材，鸡鸭鹅，哦，还有烟熏火燎的灶台
母亲，我也信过神的存在
如果我们都没有她的庇佑与关心，我们都不可能造出那么多值得回忆的事情

二十

在下游，我一定会找到父亲你的汗味，一定
会解开你当年心中的许多疑惑
解开我们卑微的身体里存在的猜疑，压迫，犹豫，无奈，冲突等多种并发症
把生存的意义用最简单的劳动去解释
这种不是口号一样的存在，是我们最伟大的胜利
不仅战胜一切困难，还让我们得到了充实

你让我还原了自己对自己的干预
即生活是生活
诗只是对不完美生活的众多修补中的一种修补
2024.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