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辑 | 郭新民、迟颜庆、涂拥、江耶、羽微微、路男、李传英、龚金明、黎落、贡才兴、方启华、白公智、王征珂

长江记忆（组诗八首）

郭新民

钢铁之魂

大渡口，曾有熊熊燃烧的钢铁

为抗击倭寇，挺起胸膛

为民族复兴，耸直脊梁

老重钢身边是风雨兼程的长江

长江记忆里有钢铁的意志和灵魂

历史咳血而行，世事痛定思痛

时间的叹息与游人的感慨

如沧浪之水，汤汤奔流，滔滔不绝

必须领悟，火焰的奔腾与激情的燃烧

必须敬畏，血肉偾张、信仰凝结的精神力量

必须清醒，盛世繁华的身前背后

始终站着庄严而伟岸的历史老人

我真的想号啕大哭，让满目喷涌的钢花铁水

浇铸一条真理和正义的大河

拜谒张之洞铜像

捧虔诚之情给您献一束心花

这是晚辈对先贤的起码敬重

夏日动容，细雨浸魂，心旌摇拽

丹增、白庚胜、赵晏彪、巴莉娜等

一众文人向您肃穆致敬

有鹂鸟活泼助兴，亮出清脆悦耳的童谣

天真烂漫的红领巾，渲染着一座钢铁乐园

您，无愧是神州大地的钢铁之父

以青铜耸立饱经沧桑的身骨

就站成百年洋务运动的先驱

是一个民族自强不息的气度

彰显着中国钢铁庄严的力量

您的故事，感天动地

您的功德，彪炳千秋

从您身边走过的人们心生敬畏，顶礼膜拜

如果还有良心，当应弯下腰鞠一个深躬

哦，就这么默默站在雾都听风观涛

把清晨的太阳看成月亮

把黄昏的月亮看成太阳

从汉阳铁厂到大渡口钢城

走过了多少风雨霜雪

䠀过了多少浊浪恶滔

我就想，一个民族的伟岸

总有顶天立地的时代英雄

和春天一起奔跑

致敬重庆好人，是一种无尚疼痛与高贵

湮没了自己，拯救他人

以牺牲的代价，舍身取义

也救活一个失魂落魄的春天

哪有从天飞降的英雄

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

灾难，检验人性与品格

困苦，磨砺道德和意志

江流湍急，脾性莫测

有时就像兴风作浪的鬼魅

红旭啊，你用无疆大爱

拯救了孩子，也拯救了每况愈下的世风

变一条蛟龙，劈波斩浪

化一道彩虹，绚丽缤纷

塑一尊雕像，鲜花簇拥

留一个美誉，诠释生命永恒的圣洁

哦，是猎猎迎风的旗帜

招展善良、仁慈、勇敢、博爱

是躬耕励行的孺子犟牛

播洒世间一切幸福美好

打开诗心，放飞漫天的鸽翅

我呼唤日月神灵向你致敬

泪眼婆娑的山城，以你为殊荣

注定在春天盛开璀璨的笑靥

花儿朵朵，在老太阳深情的瞩望中绽开

童心天真烂漫，沉浸在快乐温馨的怀抱

重庆好人哦，感天撼地

迈着骄捷的步伐，和春天一起奔跑

诗看大渡口

凭一首不愿喧哗的诗歌

看过来，以最朴素的目光

审视你行走在雾都边缘的从容淡定

长江滚滚，一任波翻浪涌

渡人，渡物，渡事

渡峥嵘岁月，渡苦厄时艰

大渡口有不可或缺的重要

历史侃侃而谈，唏嘘昨去今生

沧桑世事，荣辱兴衰

血雨腥风，战火硝烟

艰苦奋斗，民族复兴

都成为博物馆中的镇馆之誉

渡日、渡时，渡江山社稷

渡我迟暮已久的诗心与爱

有渔秋浩码头熙熙攘攘的繁华

有义渡古镇散淡的沧浪萧疏

曾经负重而行，今日步履蹒跚

回味春天的故事，期待秋天的丰硕

恍惚间，看到诗仙李白正在江边醉酒狂歌

风里来浪里去，一樽还酹江月

哦，雾都产雾，扑朔迷离

伴绵绵细雨，润物也迷心魂

透过历史斑驳陆离的天窗

我还是看到一座钢城耸起高高的脊梁

在无锡与春天会晤

或许是人生既定的某些缘份

或许是一个舒心惬意的默契

我们，用鸽子般激情放飞的姿态

在无锡，与春天亲切会晤

飞啊，鸽哨嘹亮了城市早醒的穹空

以超然气度，感知春和景明的江南倩影

看湖荡羞色，烟波浩渺，鹭鸟缠绵悱恻

乌蓬船咿咿呀呀，恍惚徐霞客老人把酒行吟

今天，在无锡与春天会晤

注定是大疫之后一次难得的心灵洗礼

看大数据、高端制造、科创园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仿佛喜鹊登梅，叽叽喳喳，叫人好不心旌荡漾

哦，这是新型工业纵横驰骋的塵战疆场

这是长江三角洲科技创新的高天阔地

这是时光荏苒见证历史跨越的复苏之春

老太阳笑眯眯地说，必须给无锡点个大赞

是的，用雨打芭蕉的欣喜聆听无锡

以白鹤云遊的潇洒畅想无锡

凭蜂蝶恋花的真挚热爱无锡

靠诗人敏锐的眼光瞻望无锡

雨洗古镇

其实，这冷雨霏霏的古镇

在人们眼里，显得格外憔悴

街头巷尾的花草树木

竟是那么抑郁而忧愁

整个上午，荡口被雨洗了又淋

我一直在琢磨，手中

撑开的这把黑色大伞

是否该为它遮风挡雨

迈着平步，踏入古镇

执意不再探寻它的历史与背景

斑驳陆离的道路，空空荡荡

久经洗礼的石阶，沉默无言

有青梅一枝抑郁寡欢，像断肠消魂的黛玉

从钱氏旧斋院墙，向来客悄悄探头张望

让人想到古宅深闺里的美人佳丽

在久经世态的明清老院中

是多么寂寞无聊，孤芳自怜

雨洗古镇，雨淋荡口

大疫之后的商家店铺客栈

依然还在无可奈何地休眠静默

也许，关门闭户的萧条冷落

是今天最为纠结的难言之隐

唯有华君武祖居前一群猪的雕塑

活蹦乱跳，博人眼球

郑重其事地走出几声唏嘘、一地鸡毛

经纬之思

一根线，有扯不断的血脉姻缘

一锭纱，有诉不尽的悲欢离合

一台古老织机，以长者的仙风道骨

对漫不经心的游人，娓娓叙说

江南纺织波澜壮阔的人间奇迹

一匹匹洁白的绵布纤维，能印染

沧海桑田、缤纷世态、斑斓生命

亦可为荒唐岁月缠尸送葬

还是钦佩荣氏家族的伟岸

用心血与智慧织就壮丽辉煌的中国故事

依然让历史和时光感佩不已

天地有情，人心有忆

几代卓绝，百年风华

那些负重而行奔走不息的织机纱绽

背负着一个家族的荣辱辛酸

承载着国家与民族的兴衰盛亡

有些事业，总是需要承前启后

有些人物，值得大家内心敬重

有些功德，历史将永远铭记

时光与岁月是扯不断的经纬

在江南，花都织造着一个又一个绚丽春天

大美无锡啊，盛开的纺织之花

璀璨夺目，婀娜多姿，花团锦簇

令我内敛拘谨的诗歌展翅放飞

翩翩起舞，如醉如痴，如梦如幻

用三只眼晴看人间

用三只眼睛看这个纷繁噪杂的世界

是睿智是聪明是老道

还是久经世故的那种狡黠执拗

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

万安桥，一派老江湖的风范

一些脚从左边的道路上走过去

一些脚从右边的堤岸边走过来

多少人踩着你的脊梁寻梦远方

多少岁月在你眼里被濯洗沉淀

熙熙攘攘的过客们稍纵一逝

身影比风的翅膀还快还轻还淡

告诉我究竟是万安还是难安

你心里郁积着多少疼痛与隐忧

看惯了春夏秋冬、风雨沧桑

阅尽了刀光剑影、世态炎凉

你以几百年修炼的胸襟和肚量

装得下一部斑剥厚重的江南史话

你用三只眼睛看着大家

注定是一位稀世耄耋的长老

肯定是一位沉静安祥的智者

那一身的仙风道骨啊

仿佛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

让人由衷生出难以抑制的敬畏

哦，一座万安老桥

是多么气定神闲，仪态安祥

它正用三只眼睛审视这大千世界

看秋天疫情溃退后的沉着淡定

看夏港河从未有过的清澈明媚

看俏江南婀娜的气质、璀璨的笑容

万安桥，用三只眼睛看生活

看昨天成烟，看今天似梦，看明天如虹

看那些浪漫潇洒散淡的文人骚客

用华为和苹果手机为它拍照留影

说什么要吟诗作文祈福人间万安

并证明自己某年某月某日到此一游

了不起的赤水河

一条河，酒福不浅

喝倒了昨天，喝美了今天

酿造出多少人间佳话

与天下几多美酒争奇斗艳

是上苍的造化，是神灵的旨意

还是自己修来的稀世福份

左边抱着郎酒

右边搂着习酒

沿河北上，越走越是牛气

先品泸州老窖

再鉴贵州茅台

这是一道绝无仅有的稀世风景

一条河，曾被红军英勇四渡

叫敌人胆战心惊，丧魂失魄

让革命幻化神奇，星火燎原

毛泽东率领的中国工农大军

纵横捭阖，用兵如神

叱咤风云，名震天下

庄严的历史以百年深切记忆

告诉你一条奔腾不息的真理

党与人民江河行地，血脉相融

注定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法宝

许多英雄传奇常与美酒相伴

昂天长啸，壮怀激烈，对酒当歌

一条河，声名远播

被天地温馨拥抱在怀里

被战士勇敢执着于血脉

被伟人豪迈抒写到史诗

被诗人激情澎湃到梦魂

今天，我从郎酒庄园深情眺望

更觉得它风流倜傥、气度非凡

一条河与民同乐，与时俱进

坦然行走在川黔大地

它有坚定的理想信念

它有执着的追求向往

正昂首阔步奔向浩瀚磅礴的长江大海

骨子里的大江（组诗）

迟颜庆

1

唐古拉山一行长长的泪

仿佛抽走了一座座山的爱恨情仇

雪域的光芒，切割着大地重重叠叠的咏叹

奔流而下

从石缝中穿过，从峡谷中穿过

从每一寸泥土的宠爱中穿过。疼痛的流水

颤抖地劈开万里长途：鸟兽长鸣

为这一次奔赴指路。草木萧立

那是对一条大江的敬仰

每一滴水的鸣叫

都从身躯里掏出：它们是一座座山

一块块石头，一只只鸟兽

还有草民们的声声呐喊。山重水复

探寻这片河山上失散的知己

它们也许在一个梦境的拐弯处等我

也许在一片叶子上，在一把锋刃上

或者在摇曳的泪滴中

声声呐喊，从笔尖上倾泻而下

万里征途，不过是弹指一瞬间的事

在苍茫大地间奔流，或如长者缓缓行走

一字一句回味千古兴亡事

谁把谁的功名沉入江河之中

谁把谁的江山改了姓名？

或如一匹烈马，奔腾而去

马背上驮着一颗头颅的荣辱

是贼寇，是对手，还是山水间难逢的知音

一根琴弦就这样被反复弹拨

像一行热泪，反复蹂躏故事的主角——

你把你的江山驮到哪里

就会把一颗心的爱与恨种在哪里

2

征途上的人，最懂长江的悲苦

身体里的血脉和它的汹涌源自同一根系

他们用血和泪护佑这片山河

染透的石头和泥土，日夜挣扎着生长

长出一张张脸庞与你对视

滴进汹涌的大江，就会随着他的手势壮歌而行

哪怕是下一秒的万劫不复

面对沙场，他们让石头长出手来，让木头长出手来

让骨头也长出手来：船

指点迷途，壮士们在厮杀中苦渡

掠夺者败走，而我们这些大江的儿女

会拭去身上的血渍与烽火前行

他知道，如果不是用血肉堆起江山

转身便已成空。她知道

如果不能守住一寸山河，哪里来的人间烟火

而江水的奔腾不止

就是他们在挣扎中转世，步步都随之跋涉

渡口的壮士或将军

最知道一条大河的咆哮有多么恐怖

它从巫山峻岭中突围而出，那峡谷

是它劈开的一道道口子：如同被围猎中的猛兽

突出重围时，它的锋芒也会误伤无辜

更似在沙场上，几进几出的壮士

马蹄和刀锋的回响，更弄得百里烟尘百草折

千里险堤，谁来死守？

是草民，是万千儿女，日夜不休

用身躯、用血性、用双手

勒住一匹匹脱缰的野马

石头与黄土，夯住人们的渴望

守住堤岸，寸土不让

也就守住了人间烟火。炊烟里是母亲的白发

风一吹，就让人想家

灯火中是孩子们的笑脸，喊一声

就会让铁打的汉子，泪如雨下——

守住大堤，也就守住了我们的家园

守住一夜，也就守住了一夜的童话

哪怕他守不住了

守不住自己身体里的筋骨

咳一口老血，如同咳出一颗残阳：我这颗斗大的头颅

死也要堵在大江的口子上

倒也要倒在我捧过的黄土上

纵算粉身碎骨，也是一场奔赴

3

古城墙上，

可以指点江山。他能掐算出万水千山的来龙去脉

也能掐算出一条大江的

前世今生。江山之爱

是爱脚下的泥土和众生

爱一条河流不舍的奔赴，在年轮中，也在骨子里

西望长江千百里，步步玄机，金沙水拍，川江流泪

杀伐、征战和归隐

无非是石头与雪水的轮回，筋骨与血肉的转世

东看大江千百里，一步一步丈量征途

遥看一轮红日，在千年之后回首

千百条河流的相遇，及走千百条河流的缘分

你听那扬子江畔，又有一支曲子涌入

亘古不息碰撞，碰撞出的火花和咏叹

在一座又一座港口打坐

风雨江河，烟云汹涌

哪怕是在遍体鳞伤中负重前行，我愿意做你年轮中

舍身奔赴的那颗丹药。吞下吧

我的长江，我们的长江。吞下去

让我们再送你一程：从一座港口到另一座港口

是一艘船和另一艘船

日夜不舍的轮回

4

时光的斧子，被磨得锋快

大江的轰鸣，让人心惊胆寒。峡谷太窄了

就劈开它。石头拦路了，就劈开它

一座山，不是艰难险阻的

借口。没有一块

被劈碎的石头是无辜的

惊起一滴滴水的尖叫，惊起一道道波澜的汹涌

谁拦住一条大江的去路

我就与谁的余生对峙。哪怕对峙千年

也不会更改胸口里的野性——

胸口里的浪花

与大河的宿命是一样的，它们同样都会爱上

苦苦支撑的中流砥柱

爱它在咆哮面前，容颜未改

被神斧千锤万凿的山水，才是英雄本色

洪水袭来，它撑着

风雨雕琢，它撑着

它撑起长江的神话，撑起一条大江一声长长的惊叹：

老船危急时，就朝我来

千钧一发时，就朝我来

身不由己时，就朝我来

一条河流巨大的头颅，一座江山淹不死的头颅

会为这山河上屹立的壮美，迎风流泪

5

长江故道，就是一支搁浅的谣曲

它匍匐在大地上

让人提及过往，就想流泪

船工号子，依旧在滩涂上回荡

他们有的被雕刻在古老的骨骼上，侧耳倾听

星辰与明月垂钓江湖事

有的被拴在苍老的琴声里，听一听突围的河流

也听一听它心口里残存的水声

是如何陡峭。破旧的老船，闲置的船桨

会把当年的喧嚣指给你看

一曲江水谣，千把柔软刀

这支流落多年的曲子，一下一下戳进你心窝子里

一条大江，就顺着它的手势开始流淌——

没有一寸不是悲壮的

它紧紧拽住炊烟的下落

寻找故人，也寻找滔滔流水的音讯

泥土里是什么样的蛊？

让万千生灵埋伏于深处，听着脚印踩啊踩啊

就会长出万千根藤蔓，紧紧拧成长江的记忆

大堤依旧：它懂你一声声喘息

一声声干涸的心跳。它懂你画卷中的鸟语花香

日夜安慰痛入骨髓的梦境

老船不老

它要载着满满一船轰鸣，找到日夜奔赴的大江

它要与江水的万古情仇同生共死

无休止，不停息

奔赴苍茫的星空和大海

长江从我家门前流过（组诗）

涂拥

铜码头

一块铜的重量

不止是一座码头、一条大江重量

当它打磨方圆后

也能买下一个流水的王朝

铜铸的码头，承受住了

茶马古道滚滚而来的车轮辗压

以及千万个挑夫的箩筐

然后载满银票、铜臭、富贵梦……

颠簸于长江波浪

而现在这块铜

早已在日子中锈蚀，只剩下

一个名字。在江边

留给城市一片灯光

被金属擦亮的码头

依偎着一个酿造幸福的城市

换成了清澈江水、一棵花草

一壶美酒和人们开心一笑

如同江边茶楼中

正在揭开的一杯盖碗茶

源头或出生地

我来自哪里？回答这个问题

长江源头以开放美学

露出冰凉的空旷

泪水从冰雪挣脱而来

还不敢轻易激动和炽热

也许置身黑暗太久

终于突破乱石丛林

初见人世的喜悦，谨慎中

仍有按捺不住的生命

要啼哭，要以流水形态

融入一条大江

不知为何降临

也不知前方意味着时光

一滴水带着相同基因出发

即使命运各不相同

可流过我家门前的每滴江水

都曾闻到过酒香

红嘴鸥翅膀下的长江鱼

一条鱼游过来，一群鱼游了过来

只要红嘴鸥还在展翅

欢声笑语中便还有人继续投食

这些鱼便会像长江浪子

永远波动，在城市掀起阵阵涟漪

这些鲤鱼、鲢鱼、草鱼……

也许只算翅膀下的点缀

所以单纯、沉默，一点残剩粮食

便激动不已，虽然不会飞

也要拼命亮出闪光脊背

亮了出来便是一种惊喜

长江不止被红嘴鸥带上天空

也带给我们更多生命

生动而清澈，仿佛

一条沉睡的蛟龙突然苏醒

即使红嘴鸥随春天飞走

我们还有鸽子，还有长江与城市

还有伫立江边的梦想

在等待翅膀，等待浪花中重新翻滚

白暨豚、白鲟、中华鲟和江豚

过冬

北风吹散了草木和人群

河流开始坦胸露臂

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台古老机器

忙着为河流做透视

作为旁观者，我们看到江水安静

伸向河中的沙石道（筋骨？）

同时伸出洞穴、乱石、水潭或者垃圾

我们不可能看到大江体检报告了

春节就要来临

不只潮水急，人间更急

此时江边有一只白鹭

医生一样忙碌

过了这个季节，便难以水中直立

我们也该起身了

带着一条河流的病灶，去检查自己身体

春水谣

明天立春，漫步来到江边

想看看春风前，长江怎样表情

果然昨天干燥沙石

断续的江水，仍然不能渲染

激流汹涌的淡彩浓墨

大江源头，应该仍在冰川下

对峙着一个季节来临

可岸边一片枯黄中

已经拱出了几星绿芽

心急的人们，高高挂起春节

回家的节奏加快

虽然江水还没流出春彩

可我仍能感受到胸膛丰盈

以至返家路上

身体哗哗作响，像有春水摇晃

顶住最后一缕北风，我必须站稳

江边，有一片甘蔗林

没有想到从河沙和鹅卵石中

甘蔗能长出两三米

像一节节心事

着急地要向天空靠近

没有想到，为了甘蔗甜蜜

七十多岁的大伯天天呆在地里

施肥搭架，而自家老屋

正在与江风搏击

没有想到，其实是不愿看到

即将到来的春节路上

一个老人抱着一捆甘蔗

使劲盯着呼啸而过的大车小车

“孤独的风中也带着甜蜜”

大伯不只是为了卖甘蔗

幻想在一阵北风中

看见外出打工多年的儿子身影

江边公园一角

一把二胡、两支口琴与三五个唱歌的黄昏

热血便与江水共潮

汹涌出当年的波澜壮阔

只能从他们穿着，辨认出当下季节

特别在川南城市公园

草木葱郁，繁花从不失去香馨

歌声宏亮或者低沉

流水均无语

长江在此转了一个弯，下游还会有弯道

江水长（组诗）

江耶

大江

从高原出发，她每走一步

就卸下一点高度

她的负担越来越少

她的河道里越来越宽

她装下的欲望，越来越多

从迫不及待的冲动跌下到

后来的缓慢挪动，大河

一日一日地平缓，成为日常生活

她把清澈换成浑浊

她把高风亮节，换成

熙熙攘攘，灯红酒绿

百川归海

一条江，最后总归是要

注入大海的，此时此刻

她可以无边无际，无所不在

江面上有各式各样的船

江面上有各式各样的船

有的向上游走，有的向上游溜

阳光照在江面上，也照在船上

在水流的带动或者微风的吹动中

一刻不停地荡漾出细碎的彩色花朵

这使我突然想到了“浪漫”

这个词语，我看到了光彩熠熠

看到了温暖、光亮的生活

现实的江道上挤得满满的

它们满载着各种的生活，沉沉的

压得江水不时喘出一口粗气

不管装载了什么，在江面上的它们

都在漂泊着、晃动着

带上了不安的内心

像一个人的一生

宽阔的江面上都是时间

我们在漂，不得不随波逐流

无论是进入江流还是离开江流

江面不悲不喜，在流水的表面

依然晃动出，金色的时光碎片

所有的事物都被大水冲淡

大水是从天上下来的

像一个德行高强的仙人

从容淡定地迈动宽阔和脚步

越过村庄、乡镇和城市

在一条大河里穿行

无所顾忌的大水

把所有事物都带到了高处

它打乱了人间的烟火

让人们的生活在高涨之中

变得湿漉漉的

那些被污染的水

那些被凌辱的时间

那些被伤害的心

都被大水冲淡、带走

它们已经微不足道

一切都已经微不足道

从天上下来和大水

似乎带来了几分天意

只是简单的几个动作

把众多事物积累的经历

冲走了，留下的仿佛才是

自然的属性

水涨时，我走上了新的高度

洪峰正在我的脚下

它们早已不安分了

一次人，一次，又一次

像一个小学生的课间操

站起来，沉下去，再站起来

显示出它们的，旺盛生命

我走在大堤上

一阵温度高昂的风

从堤下爬上来

越过我，飞向洪峰

为它的再一次高涨

作必要的推动

被风推动

我走上一阵风波

大水在我的脚下

隔着一块轻薄的木板

洪峰的尖锐顶起

将我推上了新的高度

风波依然盛行

一浪过去，一浪又赶过来

在所有的浪头之中

我是最高的一个

野渡无人

摆渡的人收工了

渡江的人来了又走了

没有人的渡口成了野渡

迎合了一个诗人的意境

无处可去，只能看着河水

安静了下来

清澈地倒映下暮色中的天

竟然是满河的诗句

后来者站在河边

笔蘸河水，水墨挂在中堂上

人气越来越旺

再后来者

把渡口的人赶走

用闪光的速度取下

古意，走上某个杂志的封面

被更多的人翻来翻去

我也在一个黄昏找到

无人的渡口凄凉

微弱的光线下

河两边的景色已经

破烂不堪

长江之歌：从雪山到海洋(组诗）

羽微微

通天河

西行取经的师徒们，往返过这条大河

他们一定曾停留在此，低头喝清澈的河水

抬头望九曲十八弯的流向，再踏上旅程

这是万里长江的源头，成群的雪峰矗立

雪水滴成沱沱河、当曲、楚玛尔河

又汇流合而为一。这是长江的童年和少年

从青藏高原刚出发时，它的性情是好的

高原宽阔，流淌悠然自在，峭壁上的岩画

是人间难懂的天书，它却是从小识得

后来两岸的山陡峭，又向它逼近和挤压

于是它开始暴躁起来，吼叫起来

越过玉树市的巴塘河口，冲进横断山脉

但各拉丹冬雪山的雪水仍在，又让它冷静

自此划分四川与西藏，自此更名金沙江

金沙江

金沙江不孤独。它的姐妹是澜沧江和怒江

三江并流而不交汇，自北向南，天地如此广阔

雪山，冰川，森林，草原，溪流，四季如此广阔

但金沙江有金沙江的想法，刚来到石鼓渡口

它突然折向东北，长江第一弯在此形成

然后浩浩荡荡，继续北上，来到虎跳峡前

传说曾有猛虎，面对这震天的涛声，一跃过江

这矫健腾跃的身姿，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有不同的重现。还有人放出自己心中的猛虎

和江上山岩对峙。斑斓的皮毛，湍急的水流

跃还是不跃，这是一个问题，还可以仅止于想像

也可以像江上白云，只借助风，便可往返来回

然后在泸州接纳沱江水，至重庆拥抱嘉陵江

于涪陵与乌江会合，自此大河成，名叫长江

长江

从山城重庆开始，三峡画卷徐徐展开

瞿塘雄、巫峡秀、西陵险。两岸的猿声仍然在啼

长江已过南津关大峡谷，越来越胸怀宽广

辽阔的江汉平原。和缓的湘江、沅江、汉水和赣江

平静的洞庭湖、鄱阳湖、太湖。她越来越富饶

所到之处，舟楫往来，稻花飘香，南部全是良田

汉江与长江会合，诞生一座江城，又名武汉

烟花三月下扬州，到了南京。此处奔流又称扬子江

此处六朝繁华已逝，金陵梦散，风流还看今朝

还看长江滚滚，一朵浪花浮出水面，认得我是故人

是木兰船上的少女，是西辞黄鹤楼的孟夫子

是穿过乌衣巷的百姓，是羽扇纶巾的周郎

是从唐古拉山一路奔向东海的明月

照在上海，照在黄埔江，照在这千万年的长河

张家港

万里长江滚滚而来，奔流到此，最终汇聚入海

张家港，长江的港，长江入海的最后一道湾

最后一词，总有不舍之意，长江因此特别眷顾留恋

江水千万年的冲积，令这里实现了聚沙成塔的传说

只要时间够久，便能实现一切传说。譬如说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白鹭盘旋，江豚跃起

能被你我，同时看见。有时我也趁起风的时候飞起

就像也能张开洁白的翅膀，在香山之巅看桃花

看梅，看西施美貌，看苏东坡作词，看姜太公钓鱼

江水淡，海水咸。但时间总是能接受不同的事物

入海前的长江，经过了漫长的旅行和翻涌

拥有最美好的回忆，深处也必定有着无比的勇气

想起暗红的支流宛如大地的血管，也像姑娘的发辫

想起雪峰山上最凉的雪花，然后一去不回头的江水

芦花，长江边上的歌唱与向往（外一首）

路男

飞越山间，在水之边

坚挺着头颅，于风雨中

守望幸福，低吟浅唱

红心绿意，一往情深

从低矮到挺拔

从细微到粗壮

迎接黎明，也深入暗夜

像某一个人，执着而坚定

拥有一颗担当的心

看长江滚滚，春来暑往

一片红心，在洁白中凝聚力量

纯净而傲骨，始终以飞翔

书写一个个圆满的句号

让温暖在清白的旋律中渐渐爬升

美好和向往，也张开了翅膀

安身长江边，抒发大写意

一清二白，苍茫的留白

似水墨一生，展现伟业和蓝图

秋歌

站在长江岸边，无数次畅想

一片片白绒绒的芦花

在苍茫天地之间，铺洒温暖

在一个人的灵魂，书写留白

这充满无限遐想的凉风秋意

该有多么幸福、惬意

不缺少月光，只争朝夕

不兀自坚挺，包容大地

和诗人一样，守护着水之泱泱

坚持正义的歌唱，美好的向往

让一缕缕洁白流溢出低吟浅唱

让大爱的光芒，穿透我们的流金岁月

一片锦绣，映照着腾飞的翅膀

芦花，长江边上的歌唱与向往

惊喜和惊艳相互辉映

一千支，一万支的携手和坚守

如同姊妹兄弟，齐心协力

如同小小的祖国，奋发图强

就让这辽阔继续绽放

力透纸背，深入到我浩瀚的灵魂

我要说的长江，怀揣着猛虎（组诗）

李传英

我要说的长江

我要说的长江，怀揣着猛虎，也怀揣着乐器

弓起来腰身

弹出的是蛟龙，也是千年奔腾的龙脉

阳光抬抬手

在长江洒下万两黄金，赋形的凤凰

一转身飞出去

阳光的见证有磅礴的气势

和悠长的脉络，炎黄的传说从一滴水

到另一滴水

沙滩一层层书写，一层层涂抹

长江在六朝古都的金陵停一停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卸下多余的猜测

在多维度的时空中，收敛琴声

此刻的长江舒缓清丽，是清凉柔软的佳人

她在河边晨读

背诵辞赋，一粒粒的词汇

跌落在江水，荡起一圈圈涟漪

取景框中的人，只留下侧影

阳光打在侧影的美

和长江水一样，美的挺拔

坚毅

三峡白帝城

长江走到三峡，赋予了更加陡峭的诗意

八阵图演绎着白帝城无敌的水势

一部三国史，在这儿抖落三分

诗歌加持的盛唐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被历史满满填充

一生都矗立在原地

往梦境中伸了伸，就触及了时光的湖底

攥紧拳头的白帝城，给时间纹身

在苍龙的胸口

别上桃花

需要更多时间消化，江水中的历史

一代又一代，被江水冲刷去的

英雄豪杰

此刻，他有自己的源头和出身

青藏高原唐古拉山脉生出来的长江水

每一滴都是时间撰写的批文

冲刷出历史的流纹螺纹

与砂砾一起

直面三峡的险峻

赤壁赋

在长江水中捏紧自己的骨头，熟悉历史文案的人

给彼时的黄州把脉

定下药方

“千古风流人物，三国周郎赤壁”

身处黄州的苏东坡租地养家

长江水浇灌了那时候的他

怀古的诗篇，搅乱了认知

赤壁之战的战场，误做了黄州

需要证据明证，佐证

伴着长江水传唱的词阙

从宋朝一直传唱至今

漂浮在长江的水草，绿植

千百年间，还记得唱诗的人

慷慨激扬

奔腾的江水洗出皎洁的月光

芜湖

走在半城山，半城水的芜湖

神闲气定的长江

没有慢下来和我叙旧情

没有惊动续写诗经的人，填词的人

诗经的开篇美好，从一个名字开始

关关雎鸠呀，河之洲

诗经引领着，穿过时间的隧道

抵达这个金秋

豢养在芜湖的深秋，有深厚的底蕴

从古建筑的屋顶

到波涛的吟诵，种下的种子

长出蒹葭，伊人

一座城市有山有水、山在城中、城在水中、山水交融

魅力自水中生出

生出诗经

城市茂盛的树木和建筑

如时间所愿，鱼米之乡的说辞确切

河水滋养了两岸的稻谷

也滋养了两岸源远流长的历史

故人在稻谷上筛选文字

找寻足迹

饱满成熟的米粒儿承载了那么多更迭交错的时代

现在的芜湖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

生活在这儿的人

改造家园，生态宜居，一切顺着自然美好的一端

走去

宜宾

说出万里长江第一城的名字，宜宾

剧情陡峭，悬崖的高度阔绰

整座城市融入一碗热气腾腾的燃面中

有人还在清点昨夜的那场雨

从唐古拉山脉追赶到宜宾

停留一刻，每一滴水都恰到好处装饰

露珠的晶莹和透明

作为魔镜的自觉和可能

被雪藏的酒，深藏的诗意

三江交汇时的重逢，金沙江，岷江，长江

每一条河流都有自己的特质和属性

比如

长江的方言，和金沙江的低语

江河的浪漫是，每一处落脚

都有不同的称呼，乳名，学名，别名

白鹤落脚的位置

生出乌篷船，生出千古流传的诗歌

子美的诗情在宜宾才蓬勃而出

黄庭坚，陆游

路过的停留的诗人，都在长江留下奔腾的诗句

背琴人在宜宾，三条江水的琴弦

被同一双手弹奏

不同音质的呈现，江水有慧根

每一声都是一滴水，从诗意的过往和未来

我的港，我的江（组诗）

龚金明

我的港

岸线延展，这大地的边框，

存储着水声和浪涛的纹理。

江水如梦。它继续拖着上游的帆

奔跑而下。

码头笔直指向江心，像

一种直白而恒久的信念。然后，

开始运送江水托举的一切。

货轮巨大，只有水能让它们拥有

巨大、自信。

它们吃水很深，像靠泊过所有的港口，

承载了所有的历史。

现在摆在江面，淡泊宁静。

集装箱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鲜艳。

人类打造的方形空间，实诚、稳定，

码放出这个时代的秩序。

它们代言远洋，以及钢铁的理想。

而码头深处，那枝古老的芦荻

又新叶嫩绿。

一只水鸟，每次都会经停。

它长久静止，

像这寥廓江天间一个墨色的标点。

送流水

减字谱似符。有人还在一条大江的上游

拨动七弦，滚拂出

高山和流水。月亮在琴声中

入定，在江面上多停留了

一轮盈缺的时间。

江边依然盛产诗和芦苇。

这些长有宿根的

老信物，主动参与了送流水。

诗三百，芦苇每天挑一首

入水三分。

流水，就多绕了几道弯。

送流水，送流水。

送一条大江的每道小河每支溪流。

像理解庄稼的天天向上，

用大半辈子，我理解了水向下流。

我还要到这条大江的最下游，

送一送那些即将入海的流水。

它们平稳浩荡，多像我的已经离去和

正在离去的乡亲，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

列队向东，缓步行走——

他们不再回头。不会回望

我对一条大江的跪拜，

对一滴水的感恩。

访长江口紫薇阁

    ——兼怀吴健雄先生

阁不大，而紫薇已经百年。

在明明德。明德学校风雨操场的

孩子们，依然在阳光下操练。

离家再久，古镇还是习惯喊她

小名：薇薇。

镇上的人，说不清她证实的理论，

但知道，老照片馆里，那个

依偎在叔父怀里的漂亮小女孩，现在

全世界都尊她为“先生”。

如今，安睡在家乡长江口

澛漕河与老娄江交汇处，

黑色的、暗花的、月白的旗袍

叠放在阁楼，带着

她的优雅和体温。

现在，可以天天说方言，做女红，

用筷子吃中餐，

——应该，找着爸爸妈妈了吧。

现在，一颗小行星，以她的名字

日夜在飞。天宇浩渺，

但我知道，她更喜欢静静守在

父亲手植的老紫薇树下。

那次，几个满头大汗的孩子

抱着篮球，从她的塑像前跑过，

直呼了一声，

我看到

她慈爱地微笑着，轻轻抬了抬手。

在长江口网诗

等江中所有的渔网收起，

等那群江豚再次跃出水面，

我在长江口，悄悄撒下了另一张

网。

我要独自，网回几十年前遗失的词根，

网起几千年来，沉浮不定的诗人们

散落在长江里的母语，

网起水里的星斗，

浪里闪光的经幡。

有时，我也呼朋唤友，

邀大家一同参与。

我们拨开水雾探寻，甚至扩展到

三江源、东海头和水网密布的

整个江南。

夜深时，有人一声惊呼——

他意外网住了半轮明月。

风烈时，长江也开始吟哦，

大家举杯，面江，迎送一些意象

闪烁在比唐朝还深的江心。

就这样，这些年我成了一个壮实的渔民，

不时会晾晒网到的渔获——那些

长江珍藏的诗句，

有些斗胆署了自己的名字，

更多的，则恭恭敬敬地署上了

长江的字、号，和笔名。

江河谣

我们把最长的江叫长江，

把最黄的河叫黄河。

我们把这个江河奔涌的地方叫

祖国。

站在长江口，我爱滚滚而下的诗句

如爱这江河奔涌的祖国。

该如何向你叙述：

台风与江堤的拥抱和对峙，

海与雪峰遥远的应和。

谁最终接住了5000多米的落差，

收纳支流万千。

站在黄河口，我静听脚下沙沙生长的土地，

看日出沧海日落黄河。

月明星稀，白鹳肃立。群鸟苏醒，

那些大大小小的喙啄破天幕，释放的霞光

铺天盖地，有战栗之美，

刹那间，荻花汹涌——

你看它们，就这样披头散发白了头，

你看我，就这样泪流满面白了头。

伟大的生养（组诗）

黎落

黄昏的江面

会有鹭鸶，或者野生的丝瓜藤

会有晚祷前雨点的土腥气。“江面像逐层

暗淡的纸”，像晚归的父亲

几只木船坐着光阴老者

但你望不见他们，他们都在更远的河道

在一种叫做“时光的凝视中”。

还有一种更野蛮的生长

来自长江源头，并进入你的身体，血脉一样

——当你试探着将手探入

冰凉的江水使你觉醒

并幸福地感受到，“活着的明亮。”

会有星宿排列在水面和港口

这些入世的灯

那么暖和。而母亲们像发光源，她们

纳鞋。织衣。种玉米

她们更像汩汩流淌的江水

日夜不息——

黄鹤的艺术

古琴台。棋局。化境的技艺

一只黄鹤自古籍归来

翅膀和船坞那么类似，都绘有白云的手稿

破局者：怎么深敬你？

怎么在你笔力折曲处扑捉这欲飞的黄鹤？

或者，我的望远等同你

再一次，莅临鹦鹉洲与汉阳树？

登楼而思古。一块怀玉的青铜鉴挂在你的门楣

长江收拢飞奔的想法

从崔颢那里获得永恒的诗意——

并篆刻在时间无涯的盘面

形成一个文化命符。破局者，若你自信息时代

赠我以“信物”

便有流星般的火种从我们脉搏中间穿过

望江楼

所有望江楼都有相似的脸

都望着江水愁眠而

分夜钟和渔火

持续在爱。船闸会替你解开命运绳索吗？

苏州河入驻长江

在激流勇进中站成望江楼。

历史的涡轮制作远航代码

工业化的美学重建宋码头与唐码头

一只鱼竿垂钓夕阳

一口沸腾的铁锅，模拟江水溢出江堤

而我们被江水扫进苏绣

在针脚的绢帛中寻找写碑人

江风扯动船帆的经线和纬线

编织渔网。谁擦拭江心镜？

照耀念青唐古拉山顶上盘旋的鹞鹰

谁置换长江心

一条青龙拔下龙鳞造出明月和岛屿

水岸

水岸制作视觉艺术

葡萄园和工业的张家港。制作

执拗的纳米。苇草。望江亭

在盛夏，水岸抛出最炙热的反射弧——

“鹅卵石般润泽。”

码头上。有人登船

他那与水岸重叠的部分格外深邃

他要渡江过对岸去，竹筐里的耧斗菜和红薯

冒着清晨的潮气

而驳船靠港，那些黑色的煤晶石或铁沙

堆叠着上下游的修辞

一种忙而不乱的秩序

让江水变得更蓝。长江的奔流从未歇止

而作为中间一段

我居住的小城也从未歇止

它在朝阳和落日中

创造性地完善着自己。也在平静讲述中

一次次完成伟大的生养

八月来看潮汐树（外四首）

贡才兴

风起苍岚的潮汐，把人间树木

又修缮了一遍

苦咸之水幻化成葱郁水彩

倏忽来去间

弥散着大海的呼吸

江汀沙洲，漆黑发亮的淤泥里

刻录下光与影，鸟鸣与潮声

刻画下人间细微与生命气象

也琢刻下时代奔涌的进行时……

潮水漫过云岚下起伏的群山

安抚它们奔赴远方的激情

记不清多少轮回了

开阔，空旷的滩涂上

传来港城赶海人，嘹亮的号子

潮汐树上，挂着的那轮明月

照过金色沙滩上平平仄仄的分行

月下观潮

潮汐，从世界的另一面归来

这一度与我们失散又重逢的遇见

风尘里溅落多少期昐已久的星辰

悄然潜行，浪涛澎湃于诞生大海的子宫

溯源而归，天然契合地服膺于这伟力的潮音

圆月，像一面激活共鸣的鼓

行进的水声，湍急，清晰而有力

它们咆哮着引领海水出走的魂魄与血液

如同再次妊娠的生命，虚幻而拥挤

远近交汇，奔涌相叠而不可企及……

那些平日里被忽略的声息与无知

——及湍流中一次次撕裂自己的生灵

在恣意的磅礴中如期赴约

它们恢宏盛大，虔诚而决绝，如神性所指

轰然崩溃于蜿蜒曲折的海岸

粼粼波澜，又一次消失在时间深处

一切存在的终将泯灭，唯有如此

或许远离了纷争，生命如以纯粹

谛听潮起潮落的箴言，救赎迷途的茫然

沉默的思想之翅，与我们一起向人间烟火低飞

桥畔听水

我们在流动着繁华词藻的河边活着

一阙阙形而上学的诗词，诱惑着我们的生活

渺远之水往复而来，流经两岸的桑麻光景

多少年前，运河在此改道是上一辈的事

多少年后，运河在此改道是下一辈的事

自由的决择，都掌控着瞬息万变的分寸

眼前，我只关心一株芦花怎么会悄悄白了头

在潦草的浊流里，怎样梳洗灵魂的清澈

当水波浩荡而来，比星辰，踪影更神秘

湖山尽处听水声，流水正穿过我的身体

冲刷着贮存体内的欲念，富余的养份

——正流逝着一生需要剔除的部分

一条河流会带来一切，也默然带走了一切

在一切的一切的刀光剪影中，听水

水流的漩涡之音，如同召唤，也如遗言

比起美好的事物，我更相信水流的忧伤

浮光与岛屿

夕光映亮着湖面

岛屿浮了起来

平身躺在一丛枯草间

我心若浮蚍

羊群在不远处咀嚼草茎

树上的松果无声地坠入林间

尘世低处，静如永世

与这片土地平行地亲昵

沐浴在将至的春光

抬头仰望枯枝疏树

似能听到阵阵孕声

夕阳西下

浮光将我同那座漂泊的岛屿

——轻轻托起

残阳如荼，芦隐白鹭飞始见

残阳燃尽片片云裳，归去天堂

那些一闪而过的事物 “虚妄的，不会长久的”

圆月、孤星、高悬远空，有童谣低低传来：

“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

随影而行的灯盏，照着流水淌去的声音

芦隐白鹭飞始见，一个少年坐拥十万枝麦芒

白鹭唤醒村落，黑夜不再完整

且把远行人的发髻一丝丝揉进这江南暮色

满目风月中，那座沾满星子的绚丽之桥

就为那些山河故人的归魂而建造

而他们在沉浮的黑暗中

是否向此岸的人们摇了摇手？

带儿子看长江（组诗）

方启华

无为县 ①

怀念她二十年前的样子

三十六岁，是我母亲最好的年纪

父亲的水泥船载着四季吃不完的稻谷

也载着母亲整日的辛劳

父辈显然比我们更懂这片土地

长江做她的血液，大堤是她的骨骼

两条河流将村庄围城半片桑叶

那时的群星仿佛比我们更爱这片土地

与萤火虫一唱一和，共同演奏华美的乐章

母亲的蒲扇也跟着轻轻摇摆

摇着摇着，摇出一个光着脚丫的少年

摇出开往城市的火车

也摇出故乡留在我生命中最柔软的部分

如今，当年纪被悲欢的思绪填满

于这片土地，只剩父亲脸上的褶皱

和母亲眼里泛着的泪光

而我，却在想她年轻时的模样

注：2019年12月16国务院批准无为县撤县设市，现已更名为无为市。

姚沟镇

盛夏的蝉鸣显然比我更加了解小镇：

长江之水正与小镇青壮年深度沟通

来讨论土地的湿度

和人的身体能所能承受的极限。

倘若有一头水牛，它必定

比我更加喜欢小镇的黄昏：

晚霞褪去疲惫，使青草也爱上金黄。

平原是藏在肉眼中的大染坊，

青色的稻子向碧绿的水延伸；

天空之蓝向夜里扩散；

芦花似一支向上的毛笔，

朝着天空勾勒人们心中的城堡。

很快，小镇在蟋蟀和青蛙的叫声中入夜，

于他们而言，

这恰是小镇最辉煌的时刻。

江滩边，渔夫收网即将成为短暂的空缺①。

如果消失的白鳍豚和白鲟如果也有魂魄，

或将孤立于江面，借幽灵之火

将一曲轻吟载入小镇的梦中。

注：自2020年1月1日0时起，长江进入十年禁渔休息期。

永安河

我将一张地图在

电脑上不断放大

鼠标指针沿着永安河走到西河

沿着西河走到裕溪河

沿着裕溪河走到巢湖

又从巢湖返回长江

我试着从从长江

走到雅鲁藏布江

走过三峡入鄱阳湖

从鄱阳湖到安庆

经芜湖到南京

我的眼睛轻轻掠过黄山

那么多的村庄

每一颗尘埃都是故乡一部分

那么多的河流

每一滴水都有源头

长江即景

整个上午，我一会画栀子花

一会画金银花，但凭我怎么画

也画不出关于家乡的最美的画卷

我望窗外，湖水微澜

汽车像一个逃不过命运的棋子

五月，老家的水蜜桃快熟了

枇杷也圆鼓鼓的

像光着屁股的小孩子在门前嬉戏

种油菜籽的大伯接下来会很忙

谁说秋天才会收获？

初夏我们一样献出热情

长江边上的小镇依旧那么朦胧

挑水回家的阿姨用老家话

问我：那谁，你吃饭了没有？

“每条船都有短暂的旅程

也有数不完的终点

江水用浪花拍打船身

像一个危险游戏。”

傍晚，渔夫提着小酒回家

他从不想该用什么样的语言

来形容生活

江边看船

我有几次在江边看船的经历

在不同的地点、季节和不同的人

由此推定看到的江水也是不同的

不同的船只、船员和旅程

江水尽头似藏有巨幕

蓝色货轮不断驶入幻境

又有阵阵音乐响起，似有

硝烟，渔樵对唱，歌声如浪

映入眼前的江水更像一部断代史

不像一条船，有起点也有终点

在岸边，会揣度生命的源头

江豚跳出水面

展示出长江的局部之美

当然也有空缺——

说起白鳍豚，孩子始终相信

她仍活在我们未知的江面

带儿子看长江

江水必定知道我将要写她

像一出生就背负的债

既然无法偿还，便让我的孩子

去认识认识他们的债主

母亲总说“这辈子算我欠你的”

她的声音有时像长江的细浪

小时候我在她的浪花中入眠

一次次走进沙土细软的江滩

那里阳光照耀的沙子成金黄色

江水寖染的沙子成紫灰色

而我站在分界线两侧，像如今

不断切换的城市、乡村两种生活

连续几天，母亲腰疼得立不起来

她佝偻的身躯似长江在无为的转弯

万吨货轮一次次向我驶来，每一条船

都载满了我这辈子都还不完的债

把长江放在一张纸上（组诗）

白公智

一滴水的远大前程

随一滴水去闯荡江湖。沿秦岭

十万大山的夹缝，左奔右突

一路走过沟谷、山涧、细溪、小河

一路吸收无数滴水不断加入

队伍越走越大，浩浩荡荡地

汇入滔滔汉江，流进滚滚长江

最后，世间所有的水聚在一起

成为浩瀚无际的大海

才算走完了一滴水的远大前程

一滴水的前途，充满了江湖险恶

有的水走着走着，就被一道悬崖

拦住了出路，而成为一潭死水

被火热的太阳慢慢蒸发成水汽

最后像云朵一样，在天空飘来飘去

不得不进行一次无奈的轮回

有的水走着走着，就被牛羊喝掉

被灌进农田，被拌进混凝土……

被难以预料的变数，改变了命运

每一滴水都很自重，姿态很低

跟人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人总想往高处走，水却往低处流

所以每一滴水，都没有旁逸斜出的贪念

支流服从主流，行为服从内心

沿着既定目标，自觉前行

命运的河床，就这样越走越宽

把长江放在一张纸上

这样，我就能一眼看出

一条大江的来龙和去脉

对于母亲河，我无法了解她

全部过往与未来。我常常

陷入一种局部，就像一只蚂蚁

陷入米粒大的生活

而无法完成人生超脱，或突破

现在，我把长江放在一张纸上

就可仔细研究，谁是谁的前身

谁又是谁的来世，哪一段身世

宽阔顺畅，可一往直前

而哪一段，又暗礁密布

暗流汹涌，让母亲河陷入凶险之中

把长江放在一张纸上

就像把母亲河揣进心底里

我就能看清，谁住长江头

谁住长江尾，谁不负谁的相思意

把长江放在一张纸上

我还可胸怀比长江还长的天下

就能朝发长江源，夕至崇明岛

就能亲手抚慰母亲河每一处伤口

堤岸般为母亲河保驾护航

溪水般为母亲河补充能量

英雄儿女般守护一条大江

从而摆脱现实生活里所有的卑微

屈辱，与不如意。坐在

一张纸面前，用心指点江山

试图爱上一条大江

试图爱上一条大江

首先得学会成为智者，和仁者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

乐水的，得把山爱成魂

乐山的，得把水爱入骨

只有千万座大山，把拳拳之爱

点点滴滴汇聚起来

才能让一条大江，永不断流

而要爱上的这条大江

她像母亲般清纯，深情，博爱

满江流淌的水，都是乳汁

喂养了一江两岸亿万子女

事实上，我还没有成为真正的

智者，或仁者。几十年来

我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活得卑微如草，用全部力气

紧紧抓住脚下那一捧瘦土

才勉强活出一抹绿色

每日以一滴露珠，去迎接日出

但仅此一滴露水，那也是我

为一条大江献出的，全部的爱

与子书

把汉水也放在一张纸上，用双手

勾画江山。秦岭巴山用来镶边

再细笔素描河流的形状，留白处成了

大块肥美田地，正好安放一个朝代

一滴墨滴成秦风的样子，一口气往开了吹

往开了吹，汉水就歪歪扭扭九曲十八弯

每一个弯儿，都留下一处险滩

杜撰凄美苦难的故事，挂在拐弯儿处

小镇的吊脚楼上。风流韵事

从窗口一闪而过，却叫人摸不着头脑

江面宽阔，夜泊三五艘木船，江涛

声声说着外省方言，听不懂也叫人满腹辛酸

儿子，以笔为篙，只需轻轻一点

明晨我们就可以升起风帆，直下汉口

南江河

找不着北，就跟着南江河去找

三十年前，我就陷入一条河流的柔情

和浪漫之中，难以自拔

命里那些坚硬的，有棱有角的石头

反复被时光冲刷，打磨

搁浅在河滩，成为往昔溜圆的叹息

而一河两岸，大山用力挤压

形成命里，无法逾越的险滩，或峡谷

眼看着一河碧水，从高处摔下去

摔得粉身碎骨了，只一个转身

就又顺着命运的河床，静静地流淌

造就出一河人的品质，和素养

沿着河岸，有古道隐隐约约

像一条绳索，扔在时光深处，总能牵出

一个时代，或地域的秘密

道旁闪着白光的石头，就像一颗颗盐粒

刻着无字的历史。无论顺流而下

还是溯源而上，南江河哗哗的水流声

都已替我说出了，内心的激动

注：南江河为汉江支流。发源于巴山深处镇坪县，从湖北注入汉江。

我家住在长江边（组诗）

王征珂

1983年，乘船去省城

不该昏睡呵，不该浪费

江鸥们翩翩的舞姿

白云和蓝天的表情

不该昏睡呵，不该抱怨

我们县慢腾腾的机船

我们省弯弯曲曲的水路

船舱里的大人，打着瞌睡

船板上的少年，了无倦意

从早晨到深夜，少年开动着

脑海里诗意的发动机

江边怀旧

那遍地都是诗人的八十年代

早晨江上的鸥鸟，也像一群

争先恐后的诗人

在江水的丝绸上

写下过流动的诗篇

那站在船板上的农家少年

没有人嘲笑他衣衫破旧

蓝天和两岸的青山，收下过

他满脑子的形容词

他满心的罗曼蒂克

而在流水不腐的江边

石头整天都在唱歌

月亮整夜都在发电

江边收获

虎背熊腰的父亲，在长江边上撒网

肚囊鼓鼓的渔网，筛下

哗啦、哗啦的水声

杨柳细腰的母亲，在傍晚时分采捞

江岸边的小虾，它们啊

比夜空中的繁星，还要多

这是双亲大人欢天喜地的一天

十八岁的我，像个闲汉，闲逛江边

收获了，波光粼粼的诗篇

江边少女

在夏天的长江边上，我家隔壁的少女

像一朵素朴又素美的白莲

不搽胭脂，也不抹口红

她的手上和颈上，没有钻戒和金项链

少年郎，想要天天看见她

江风看见她，吹动裙裾，吹起她的黑发

江水看见她，哗啦哗啦，集体鼓掌

江鱼看见她，有些颠颠，迷三倒四

小船儿看见她，想要载她，远走天涯

少年郎看见她，心上小鼓，咚咚敲打

嘉鱼县

江边的机船，突突开动

船舱里，鱼腥和楚国方言弥漫

“你到哪里？”

“到嘉鱼县。”

“你搞么事？”

“起早贩鱼。”

鱼贩子的裤腿，卷的高过膝盖

鱼贩子们讨论着鱼市的价格

“放心，伙计！

鱼码头没有搞错。”

鱼米之乡嘉鱼县

镶嵌在长江边上

江水荡荡，鱼鳞闪闪

爽爽江风，把鱼贩子们

乐颠乐颠的

吹送到码头上

长江：安居

多少年了？白皮肤的白云

还没有一丁点衰老的样子

它闲走，静卧，安睡犹如美人

白云住在，蓝天慈爱的牧场

多少年了？野性子的江水

还没有一丁点老朽的意思

它打鼓，冲浪，撒欢犹如野人

江水住在，水母慈悲的怀抱

在雨水来临的江边

在雨水来临的江边

钓鱼的伙计们

已经丢盔卸甲

溃散如一群鸟兽

而我仍然安坐在

湿漉漉的石头上

看鱼群跳跳蹦蹦，安享

夏天的清凉乳汁

夏天的清凉乳汁

是蒙蒙复蒙蒙的细雨

是哗啦又哗啦的阵雨

是瓢泼又瓢泼的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