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  渚（组诗）
（165行）

■黄明山



挡风玻璃上的雨

挡风玻璃上的雨是有灵性的
它有时砸下来
炸开，像一朵来世的花
长满思想的蕊
它有时透明到虚无
用巨风中的停顿描写流动
这种停顿式的流动转换惊心动魄的美
它有无限可能的道路
笔直，蜿蜒
在相对完整的注视中碎片化
它是有根的
一次次，用液状的根须触摸前途
它代表外面的世界
给避雨者以不容置疑的安宁
它始终没有停止歌唱
在倾听之外
它歌唱的路线千回百转，无以穷尽
快看啦，快看，它在走
在走，像流星
高于天空中所有的闪电

“钥匙在你手里”

你一步步追着我说
“钥匙在你手里”
“钥匙在你手里”
我一遍遍听到的是
“要死在你手里”
“要死在你手里”

我真的不是有意听错的
不信你听我唱
“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
我掏出钥匙
钥匙很委屈地说
“我是钥匙，不是要死”

时差一个小时

那一刻，时差一个小时
这意味着
我们各自珍藏着一个异地
同时近在咫尺

醒来了，睡眠中
场景截然不同
我在赶路的奔突里邂逅日出
你继续将梦的帷幕合拢

更多时我们活在相同的时间里
一天好长啊
太阳忘形时撵都撵不下去
一起走吧，还来得及

卷闸门上的蜗牛

一只蜗牛向上爬
完了，我又在犯经验主义错误

在架空层的卷闸门上
蜗牛是一堆盲目

肉眼看不到的爬行
相当于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其实是有方向感的
向左，向右，向上，向下

揣摩蜗牛想要的目的地
我的心有了一种莫名的痛

蜗牛又弯道折回了
是否因为向上而找不到出路

我终于看清蜗牛所有的门楣所有的家
只有一个字——爬

草树花

草，树，花
等到我们想记住它们的名字

正在这时
我们的记忆已经老了

我们走近草树花
无不例外地一见如故

在水边，在山上
我们一次又一次种植健忘症

我们沾花惹草
树在一旁，默默无语

瓮

如今的人们不识瓮
这大约是情有可原的事
瓮，成型于圆又依赖于圆
并自得其乐
不与日月争高低

想不到它以破碎的方式消失
并重新归于泥土
圆到哪儿去了
这童年记忆里的大物件

瓮离开我已经很久很久了
就像痊愈的伤口
通常，我把它看作立体的瓦
以幽暗抚摸陶器的光泽

瓮到底该容纳些什么
水，酒，非液态的小心思
瓮口小
比房屋上的青瓦更能遮风挡雨
我径直想到瓮中捉鳖
明了世间捉弄人的小把戏

果实的目标大

光看叶子
我总是识辨不出它是一颗什么树
去年认过，前天还专门记过
到了此时
还是左瞧右瞥认不出

看到果实
桃树梨树杏树，我立马脱口而出
哦，还是果实的目标大
那就使劲认吧，认吧
莫等果子落了，又成了未知数

沙  渚

河流一流淌
就把记忆遗落在了身后的路上
那一年，那些年
我一次次将河流遗落的记忆弯腰拾起
吹干，装进脑海里

你和我来到河边
看到未经修饰的流淌像瘦癯的遗忘
“这是一条什么河？”
我一遍遍寻望
河流流淌的样子还是那个样

这让我心安，或者心酸
让我有时间
把存放多年的记忆翻找出来
借白云缝隙里的阳光
晾晒在河流年轻的沙渚上

掉了一个分米

早安诗，晚安梦
这就是一天的长度

我分不同的情况使用不同的长度单位
远足时，我使用千米
量一量山水相依
散步时，我使用米
为的是在沟壑的旁边脚踏实地
快乐时，我使用厘米
便于一拃一拃把控节奏
痛苦时，我使用毫米，甚至微米
甚至忽略不计
但这是不可能的
有些事物就是那么具体
以至于我一次次一回回一遍遍
游刃有余，又措手不及

掉了一个分米
这不是我有意的疏忽
分心时，就像小学生答错了题
在一天里，我有五花大绑的注意力
如果是虫鸣、鸟语
分米显得短了些
如果是低垂的月亮和散布的星辰
分米又长了些，并不留余地

雨后的园艺师

大雷雨说收就收
避雨的人们没勒住惯性
还在狼狈躲藏
它就走了
走得那样决绝
就像没来过一样

破坏了一些事物
这是必然的。风都是任性的
那些被折断的树木
树枝上努力生长的绿叶，像一场梦
在天光下愈发增添了光亮

园艺师们带来锯条
好比手术刀
娴熟地将被破坏的事物进一步破坏
他们有雨后的好心情
脸上堆满微笑
正在将受伤的树枝条状化
就像伤口
找到收敛的凄美时光






作者简介  黄明山，湖北潜江人。中国作协会员。千余件作品散见《当代》《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青年文学》《散文》《文艺报》《人民日报》等报刊。诗歌《蛙声里的蓝天》、散文《打药的农民》获中国人口文化奖、散文《听疯人拉二胡》获人民文学优秀作品奖、小说《爱情歧路》获《小说选刊》全国小说笔会一等奖、组诗《隐形的飞翔》获《长江丛刊》年度诗歌奖，散文集《寒冷的味道》获中国散文学会首届中华之魂优秀文学作品征文一等奖等。散文《寒冷的味道》《鸟语》、诗歌《小孩与桌子》等选入中考试卷、高考真卷及中学语文阅读教材。著有诗集《立交桥》《钢琴与排箫》《约等于故乡》《透过黄瓜花叶》《过渡色与延伸线》、散文集《寒冷的味道》《墨绿的地平线》等十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