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话诗选：俯视与仰望（二）
作者：阮化文

1.麦子

麦子是最桀骜不驯的庄稼，老了
也不会弯腰，不会低头
不卸去一根麦芒
它生命的锋芒

每一根芒，都守护着籽粒
直到养育它的人驾着金色的麦浪
来把它带走

它的尊严，值得每一个收麦人俯身
值得每一个人乘风破浪而来

2.玉米

玉米爱美
爱修饰

每一个玉米
都有红头绳修饰

应该看过白毛女
啊，都是穷苦人的孩子

爱美，都爱得这样简单
简单到极致
​
3.面对一张纸

一

一张纸
首先需要把它抚平
然后摆正
这样写下的字
才像个字

二

一张纸
往往需要一个镇纸
一个镇纸
生来就是为了压制一张纸

三

一张纸摆在那里
多少人有写字的冲动？
一张纸飞在空中
多少人有抓纸的心情？

​4.闪电
​
​闪电那一闪
是来宣告两件大事
它已生，它已死。
它以炫亮生，它以炫亮死。
​
​5.三五棵树
​
​只要三五棵树就够了
只要有三五棵树
就可辗转其间
消磨我的生命、事业和爱情
在它的荫蔽中
我把自己安顿下来
想望它的叶片怎样触摸天空
承受雨雪、阳光、空气
我也就变成了一棵树，只要有树
就会有三五只鸟落在上面
它们的叫声使我不再伤感和孤独
我和他们一样舍不得离开
跟植物们在一起，不说什么话
沉默的嘴唇才显得深刻自在
三五棵树，三五只鸟
三五个人
这是一个普通的行列
被安排在这里，站立或者倒下
就这样，简简单单
​
​



这座城市的每一天，由两条大江和一张晨报开启。

6.其实我不配跟你们讲大海

其实我不配跟你们讲大海
我只是在海边边玩海

渔民可以跟你们讲大海
如果只是讲出海打鱼的海

航海家可能讲得更精彩
他们把航海讲成海盗般的传奇

渔民和航海家讲的大海
也不过虚构与口述结合下的海平面

鱼与虾讲的大海会让你目瞪口呆
尤其是生活在最底层的鱼虾

它们每天都顶着
来自整个大海的压力


7.我的大海

站在海滩上
接收千层浪
前浪、后浪、回头浪
每一浪
都弄虚了脚下的沙
每一浪
都把我带向更深一点的大海

8.大海之鱼

大海是鱼的故乡
大海是生鱼养鱼的地方

每天都有鱼离开故乡
每天都有鱼困在沙滩上

它们离故乡太远啦！
它们靠近了别人的故乡

有的是忘了回家的路
有的是误把他乡作故乡

别人的故乡是别人的水土
别人的故乡是别人的天堂
​
​9.霜降

霜降
是霜的生日
霜
是时令凝结的盐
是天空敷于大地的灼伤的良药
一部分敷于事物的表面
如霜冻的霜
另一部分敷于人们的内心
如冷若冰霜的霜
还有一部分凝结于人类的词汇
成为词根
成为表达的灵魂
它们是饱经风霜的霜是风刀霜剑的霜
是两鬓染霜的
霜
无论是短暂的霜期
还是在漫长的无霜期
都挂在人们嘴上

10.大雪

有一种节气
再小的雪也叫大雪
有一种日子
没有雪也叫大雪
有一种大气象
叫漫天大雪
有一种小境遇
叫雪上加霜
有一种大境界
叫雪中送炭
​
​（以上发表于2023～2024.重庆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