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天无:诗将毁灭于诗人与读者之间信任的消失

作者:谈骁   2024年08月20日 10:37  长江诗歌出版中心    719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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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阅读新诗》 魏天无 著

长江文艺出版社 长江诗歌出版中心


8月,魏天无老师新书《如何阅读新诗》出版,在给书店整理新书资料时,我写了一段话:

诗人、批评家、文学教授三重视角,既了解文本,又了解理论,更了解读者。

作者有三十年诗歌创作、诗歌研究经验,二十年高校教师经验,真正了解诗歌与读者隔膜在何处。“我教了二十年书,读了几万首诗,写了几百万字,都是为《如何阅读新诗》做准备。”

写这段话,意在说明此书作者的“在场性”。诗歌届或者学界,并不需要这样的说明;但读者层面,这样的说明却必不可少:读者需要由此对作者、进而对此书产生信任。

新书资料大几百字,只这一段里有一句引用。引用的话,也不是天无老师口述,或者根据天无老师的文字整理,而得自我对他的理解。当然,其中也掺杂了一些想象成分。即便没有想象,也是越俎代庖。写完之后,我把这一段话,发给了天无老师,半个小时后,他回消息说,“都是”前面加“好像”要好一点。所以引号里的话成了这样:

“我教了二十年书,读了几万首诗,写了几百万字,好像都是为《如何阅读新诗》做准备。”

有“好像”二字,就等于是作者口述了。

我之所以越俎代庖写这句话,并不是宣传中的故意语出惊人,而是确实知道这本书在天无老师写作生涯中的分量:它不是高校学术体制之下可以算作学术成果的书,却是一个诗歌批评家始终想写出来的书,更是一个诗人期待看到的书。新诗百年,理论方面的著述不知凡几,却不是——起码不全部是——针对大众的。新诗的一些基本元素,比如分行、跨行、节奏、韵律、标点符号、隐喻、象征,究竟该从何种层面去理解,诗人只觉得习惯成自然,无需言说;大众却觉得隔行如隔山,茫然不可解。

我读研时,有一门新诗的文本细读课,老师让我们每人挑一首诗去讲。我挑的是甘肃诗人李志勇的《红桦树》。讲到末尾,有一个同学突然问我:“我看现在的诗,有的有标点,有的没标点,这有什么讲究?”具体怎么回答的,我已不记得;因为我那时候写诗或者读诗,从不注意标点符号。那个同学的问题,我也没有严肃对待,一直到多年之后,我进了出版社开始编辑一些诗集时,才感到标点符号确实会成为一个问题:它们有时候似乎就是理解一首诗的障碍。

《如何阅读新诗》在“标点符号”一节,就谈了新诗中“异于日常语言的标点的使用”,谈了作为内容的标点符号使用,也谈了不同诗人对标点的不同态度。对读者而言,那是一读就能解惑的;对诗人而言,似乎也是一个友善的提醒。

《如何阅读新诗》的结语部分,作者提及人们谈到新诗时经常问到的一个问题:“为什么中国新诗没有出现伟大的诗人?”

作者是这样回答的:“假设确乎没有出现伟大的诗人(有人肯定不同意),可以这样来回答:因为没有出现伟大的读者。”作者进一步解释说:“单个诗人的写作可以完全不考虑读者,但中国新诗不可能在摒弃读者的情况下,去想象一个未来。如果没有成熟、稳定,具有一定规模的“诗歌读者”的出现,新诗若想再登高峰只能是一种可爱的幻觉。”

《如何阅读新诗》,就是一部志在培养(或者说找到)伟大读者的书。

结语部分,还有一段让人触目惊心的话:

诗不会灭亡,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位诗歌读者。诗不会败坏在一个或一群诗人之手,而将毁灭于诗人与读者之间信任的消失。

我们把这段话挑出来,放在了封底。我们也希望,《如何阅读新诗》是重建诗人与读者之间信任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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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引言:为什么要读诗?/ 001

分行与跨行/ 019

声音与调质/ 045

节奏与韵律/ 065

标点符号/ 083

感觉与经验/ 100

物象、喻象与心象/ 128

隐喻与象征/ 155

细节与准确/ 174

结构/ 193

语境/ 211

叙事性/ 228

戏剧性场景/ 251

反讽/ 270

移情与移位/ 285

结语:诗歌将走向何方?/ 302

主要参考书目/ 307

后记/ 313


诗歌将走向何方?

魏天无


结语中问这个问题,似乎问错了对象:应该去问写诗的人,不应该来问读诗的人。但正是这种普遍存在的意识,让诗歌日益远离了我们,我们也就一次次失去了从诗中获得情感的满足、生活的智慧、经验的增值的机会;同时也让写作者越来越看不清诗与读者的真实关系,以致丧失了对于诗的更睿智、机敏的理解。

什么时代都不缺少号称“为未来写作”的人,尤其是所谓“先锋派”,但名与利的诱惑总是让他们心不甘情不愿。同时,对诗人群体和诗歌现状的不满、咒骂,在今日发达的网络上随时可见,但从不见这些人,对自己作为读者是否应当在其中承担一点责任,做出反思:错误总在对方,真理永远在我。这种缺乏反讽的态度无助于新诗的发展,除了赚取一点文章的点击量,只会固化双方对彼此的成见乃至厌倦。

有人问:为什么中国新诗没有出现伟大的诗人?假设确乎没有出现伟大的诗人(有人肯定不同意),可以这样来回答:因为没有出现伟大的读者。

当然,像海德格尔之于荷尔德林、T.S.艾略特之于约翰·邓恩、W.H.奥登之于约翰·布罗茨基这样的伟大读者与伟大诗人的典范,实在太罕见;惺惺相惜、抱团取暖别说是在诗人与读者之间,就是在诗人之间,也似乎是个神话。然而,毋庸置疑的是,诗人与读者共处于一个“想象的共同体”;单个诗人的写作可以完全不考虑读者,但中国新诗不可能在摒弃读者的情况下,去想象一个未来。如果没有成熟、稳定,具有一定规模的“诗歌读者”的出现,新诗若想再登高峰只能是一种可爱的幻觉。法国哲学家、当代最重要的诠释学家之一的保罗·利科认为,文本所要表达的比作者写作时意欲表达的重要得多,作者的意向只能成为文本意义所投射出的一种维度,“与对话的处境不同——在那里面对面由话语本身处境规定着——文字话语引起了一个读者群体,这个群体潜在地延伸到任何一个会阅读的人”。也就是说,诗人写诗并将之公开,就将面临不确定的读者群体及其七嘴八舌,这是他无从拒绝也无权阻止的;拒绝与阻止只是“表演”而已。而读者若只是盯着那些末流甚或不入流的文本,说三道四,只能说这个人的嗜好有异于常人,惊世哗众。

诗不会灭亡,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位诗歌读者。诗不会败坏在一个或一群诗人之手,而将毁灭于诗人与读者之间信任的消失。

现代诗人有一万个理由说明现代诗的复杂、艰深、晦涩,不是他存心为之,有意刁难读者。对此,作为伟大读者之一的,美国当代学者、翻译理论家、批评家乔治·斯坦纳也有了解之同情。他说,像兰波、马拉美等诗人要起到作用,“新的私人语言背后必须有天才的压力;仅仅才能,一种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是办不到的。……现代诗人利用语词作为私人记号,普通的读者要进入其中变得日益困难”。但即便艰深、晦涩如T.S.艾略特这样的伟大诗人,也倡导重视口语,注重从日常语言中获取诗的音乐性,更不用说那些把目光投向普通民众日常生活的诗人,他们把日常语言作为诗的语言宝库。从读者一面来说,每个时代伟大、杰出的诗人总是极少数,平庸的诗人遍地皆是;伟大的、理想的或“超级”的读者总是屈指可数,缺少自知之明的读者摩肩接踵——我们要做的,是努力把自己从后者中超拔出去,向前者一步步靠拢。正因为我们这些读诗的人和诗人都是宇宙间孤僻、高傲、有尊严的生灵,声气相通,才需要彼此倾诉与倾听——


我曾是宇宙深处的一团孤僻

我写诗,是为了更好地保持孤僻

我做到了

更好地保持厌倦

我听着雨声,一滴,一滴,一滴

我害怕雨点不再飘落

潮湿不能使我成为诗人

但能使我无助——是你吗

我听见它说

“是我”


(王天武《雨》)


孤僻的诗人写下/敲下的每一个字词,都像是一滴一滴的雨点,滋润着自己也飘零到他人干燥焦渴的心田。倘若真诚的诗人从诗中探身来问:“是你吗?”他应当听得见一声应允:“是我。”

本书各节所谈问题,只是笔者认为的、进入新诗需要了解的基本常识。一方面,还有更多、更具体的知识点有待讨论;另一方面,并不是说只要掌握、理解了这些知识,就可以无障碍地走进新诗世界。源自西方浪漫主义文论和美学的“有机整体”观念,仍然是我们阅读、解释文学文本时先验的假设,无须再去证明。从这一观念出发,任何对一首诗的条分缕析的“肢解”,都是不少诗人、也是相当多的读者所不能容忍的。因此,这种做法只是权宜之计,但却是必需的。在中国文化语境中,说到如何读诗,前人留下来的最重要的经验之一,是在会心中会意。陆机《文赋》中说:“余每观才士之作,窃有以得其用心。”刘勰《文心雕龙·知音》篇则说:“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世远莫见其面,觇文辄见其心。”现代学者徐复观认为,文学欣赏乃是“追体验”的过程,“体验是指作者创作时的心灵活动状态。读者对作品要一步一步地追到作者这种心灵活动状态,才算真正说得上欣赏”。顾随谈及阅读体会时说:

读诗必须以心眼见……如读老杜之《对雪》:“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亦须心眼见,虽夏日读之亦觉见雪,始真懂此诗。用心眼见,亦可说用诗眼见。作者不能使人见是作者之责,写得能见而读者不能见是读者对不起作者。

作为读诗者,我们可以做到的是远离“不能使人见”的诗人,尽可能不辜负“写得能见”的诗人。我们可以避免的是意气之争,不去为自己没能在阅读上的增广见闻而找各种理由,以致诗人说:“既然你不读我,那我相信是你没有能力读我。”(汉娜·阿伦特引马拉美的话)

古诗虽然与新诗有很多、很大的不同,但不管怎么说,古往今来的诗都是游弋在人类的精神世界里,都是人类心灵、情感的创造物。这就是为什么数千年前的古诗,仍能让今人怦然心动。在初步了解新诗亦古亦新、亦传统亦现代的技法之后,去接近它们,慢慢寻找属于你自己的“经典”。中国新诗发展到今天,不过百年,是诗歌长河中的一瓢水。在诗的面前,今日诗人和读诗人其实都是孩子,都需要像里尔克笔下的孩子那样,去努力学习,获得人生的又一次奖赏——


春天又来了。大地就像

一位背下很多诗篇的

小姑娘……由于长期

艰苦的学习,她获得奖赏。

她的老师很严格。

我们喜欢那老人胡须和眉毛中的白色。

而现在我们也许要问绿色和蓝色叫什么:

她知道,她知道!

大地,狂喜于放假的大地,现在

与孩子们一起游戏。我们要抓住你,

快乐的大地。最幸福的将会成功。

啊,从她的老师教她的万事万物,

到隐藏于长茎和深根之中的

一切,她都歌唱,她都歌唱!


(里尔克《献给俄耳甫斯的十四行诗》之一,黄灿然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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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天无,1988年本科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文学博士。现为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兼任湖北文学理论与批评研究中心、华中师范大学诗歌研究中心研究员,湖北省作协诗歌创作委员会副主任。曾为美国孟菲斯大学(UM)交换学者(20122013)。出版学术专著(合著)六部,评论集两部(含合作),随笔集一部。


编辑:池木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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