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
——献给我的母亲

上个世纪，她弯腰奔忙着
这个世纪，她坐着
但不闲着

她“坐在双目之下
坐在天空之下”﹝1﹞
坐在低矮的没有屋檐的
离土地最近的地方

举目所及，风物依旧
宠物绕膝
她如一头老羊，反刍往事

她虔诚地坐着
若一尊活佛
手捧麦杆，闭目默诵真言

活了那么久
从没踏过海浪想象辽阔
从不曾想用目光擦拭云朵

她坐着，宁静如水
与曾经的纺纱，缝补，拔秧，
“敨棉兜”﹝2﹞形成幸福的反差

顽强地，如意地，坐着
耐心坐等孙女的婚事
一心坐过百岁

她坐在耄耋的此岸
庶几望见彼岸的菩提
坐旧岁月，泛黄起褶
坐瘦身体，但精神不枯

她现处于水乡的某一小区
重复折叠节俭的纸巾
细数每一粒稻米

她凭经验，坐在称赞里
不曾有结怨或宿命的情绪
她与宽仁结缘
早睡早起，无欲无求

她坐在三十八公斤里
坐在九十三岁之上
坐在金文“孝”的中央
直至坐穿昼夜，生活的牢底
“打开天空之门”﹝3﹞

注:
﹝1﹞﹝4﹞皆为法国当代著名诗人伊冯·勒芒《岸》中诗句。
﹝2﹞敨棉兜，属江南吴方言，指农妇煮茧剥茧后再用手和竹弓套拉蚕丝形成绵兜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