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暮春浩茫的天空吹响小号(组诗)

◎ 陈年的雪花

当雪花如蝶
歇落于童年的松枝
反应是过激的
我唯一的幼稚就在数得过来的
一个又一个雪冬
走向不忍卒读的消融

我的童年挂满晶莹的冰凌
挂满聊斋的想象
那蜿蜒泥泞的路途覆盖厚厚的白雪
由我踩出来的咯吱咯吱
就是一则诗意童话

雪花，从容飘落在遥远的江南
那儿，有裸露稻茬的田野，光秃秃的桑枝
零星的坟茔，木桥下大片耷蔫的水草
黛瓦之上飘荡缕缕炊烟
那儿，有我屋檐下的秋千，香喷喷的毛芋
雪桥，筛子下的雀儿

这寂寞又美丽的堆积，不肤浅也不冰冷
哦，儿时的记忆，不长青苔
它封存着，不轻易打开

◎归于闲适

一枝蓬蒿，早于沧桑中
枯了青涩
絮叨、讲义与瓢盆、拖帚缠绕
冲淡了闲情和诗意
劳心。折损
只留痕于山水的褶皱里
微不足道
所以，我渴望寄情山水

不必纠缠了，那些
内卷，喧嚣，名利
沿着浓荫小径散步，兀自欣赏落英
以钝刀刺向时光
借兰草赞美自己
此刻，我的年轮妙变一件乐器
向暮春浩茫的天空吹响小号
心潮逐浪，面朝大海

甲辰年，我解甲归田
走近桑榆，闻见花香
掬一捧清泉，拂一袖春风
风轻云淡，吟哦几首小诗

◎守望

稻草垛旁，有一只
穿花衣的小白兔
在一个被收割的深秋，苦苦等待

她双手交叉着
眼光蕴着灵气，娴静地蹲着
守着这片枯枯的但有些暖意的柴草
像守着一个熬到头了的爱

空空的，如一片衰老的墓地
一只依然守望的兔，天使一般
身心敏捷，钻出旷野，明眸闪亮
似乎想要诉说真谛

◎玻璃，或界面

慈悲是一片玻璃
它会折射光
温暖会隔着玻璃借助佛手
伸入人间

这是一个苦难与幸福交织的世界
它的明暗、冷暖
都有执念的翅膀
它鼓动的风，煽起的情
就像一只爬虫，苍蝇，或者彩蝶
在不同的界面滑翔

这就是众生平等下的灵光乍现
透明的规则，或暗箱似的操作
都挡不住该升腾的升腾，该跌落的跌落
挡不住善恶交替，生死轮回

◎饥饿者

饥饿者，是一个蛮荒的叫人胆颤的名词
一个惰性代码，一个奴隶身份
一个只能承接风雨的垃圾袋一样的事物
一个尚有气息和灵魂的客观实在

饥饿者，在季节的轮转中日趋枯萎
乞讨的眼神，早已空洞
望不见恩泽，闻不到馅饼
每一步行走，都将颤栗成哀戚的音符

饥饿者，你为何不去问问饥饿的根源
恰恰把它归结于命运
大雪纷飞，你形如槁骸，心如死灰
衣衫褴褛，步履踉跄，发出类似鸟的悲鸣

饥饿者，你可懂得劳苦的含义、人生的意义
你的笑容也许只在梦中闪现
当你流浪狗似地，手捧流水，捡拾面包
是否感觉红霞已铺满你乱发纷披的头顶

饥饿者，是一个怯懦的名词
你把羞耻深深埋藏起来
把原始的野性大胆裸露出来
如一个谎言被世代因袭
或被世俗目光无情挞伐

朋友啊，请收敛你的怜悯和批判
给予必要的仁慈及救赎

◎告诉

请你告诉那叶帆
礁蹲守暗处，云水是个幻像
海鸥，是勇者的符号
惊涛，只听从天外的召唤

请你告诉那片霜
草木绝非忠诚的侣伴
阳光会汲走晶莹的泪
梦醒了，可梦依稀悬于天际

请你告诉那枚枫
红，预示凋零，未必炽热
而炽热，终将趋于冷却
枫，是个信使

请你告诉那只榴
人们要一粒一粒细数它的甜
它抱团甚至开裂的模样
很像人间幸福的一面

请你告诉有情人
思念是枫，或是帆
热爱过，也激荡过
手捧一只未经霜打的榴
像手捧一顶皇冠
这红艳艳的贵气，叫人崇拜
它更像一场爱恋
青涩过，晶莹过
酸过，甜过

◎乌鸦

戌亥之时
站在晚间的高枝
以预言家的身份
抢先代言

此时，烟火渐熄
声声谶语就像黑色的羽毛
在寒风里悚然

你叼着形而上的口信
借由风，把哀伤
发往人间

这张嘴
曾经喝过上帝的甘露
所以，你阳光下少有的聒噪
也能带来喜讯

其实，你是一只识时务的圣鸟
在灵性与品格上
完全可以与喜雀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