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现（组诗）


林目清


焚烧黑夜

月，越磨越亮的刀
杀不死黑夜
星星，越飞越锋利发光的箭
射不死黑夜
还不如凌晨在黑夜的屁股上放一把火
立即把黑夜烧个殆尽


蚕与蛾

远看，群山层峦叠嶂
像一批蚕在蠕动着吐丝
吐着吐着，就被蚕丝包裹
露出一片白
风一吹，就被送上了天庭
接着又一批蚕在吐丝

晚上，满天的星星
那是破茧而出的蚕蛾在飞舞
迷蒙的月亮，是最后还没有破茧的蚕蛹
甜甜的，弯弯的，卧睡在天空


时间

一

时间总是在奔忙，我替它们老去
我老去的每一个细胞，都为时间获得了新生
像一株小草，像一棵树
像树上的果子和叶子，像田野上的庄稼
都替时间老去，为时间获得新生
唯有时间不能老去，时间一旦老去
我们就失去坚持活下去的意义
时间老去，我们还能去哪里呢

二

白天我在天上开了一个孔
让绵绵不断的时间流进来
夜里我在天上开了许多孔
把用过的时间都排泄出去


楼顶上闲聊

我们坐在楼顶闲聊、品茶
忘了在一旁为我们静坐的时间
忘了绕开我们而行的风
忘了太阳已不辞而别
没有耐心再听我们讲他的过去
忘了头顶上的飞机窥视了我们多少次才飞走
忘了鸟儿多少次飞来又飞走
让它们今天没有办法在此聚会
忘了被批得体无完肤的世界
早已不把我们当这世上的人
直到一种冷光的刺激，突然全身一激灵
抬头一看，原来星星已凑近我们的耳根在倾听
月亮索性站到了前面楼上挂晒衣服的边角探听
这时，我们才知道
我们已在楼顶上把时间忽略了八个小时


回到从前

多想回到从前，有一座小木屋
有一个坐在小木屋门槛上哭鼻涕的孩子
等母亲急急回家，打开奶房淹死饥饿
等父亲避开星星流口水的窥视
提一块月亮一样白嫩嫩的猪肉走进家

多想回到从前，有一个小池塘
跳下去一起与太阳游泳，一起与云朵捉虾
夜里与星星打水仗，与月亮一起钓鱼
然后梦呓中叽哩咕噜的一张夜网
网住深夜意欲潜逃的乡村

多想回到从前，大哥用一个大木箱
把我的家移植到外乡
把母亲的眼睛种植成他乡的月亮
然后，让我成为乡愁放飞的风筝
让故乡成为远航的船锚
城市如星海，波澜壮阔
伸出喉咙，呼喊所有回乡的路

一个昔日的世界一直在漫延
潮汐过后
而今城市、乡村
留下的都是昔日世界沙滩上的贝壳


钉子

这次通过大妈的葬礼，又在后山上钉了一个钉子
钉钉子的过程是痛的，钉子是痛的
后山也是痛的
众多亲人用泪水日夜进行痛苦的锤打
锤打了一个礼拜才把钉子稳稳钉入了后山
这是那个道士的主意，礼数规定的期限
说没有长久的心力与痛的深入
钉子是钉不进后山深处的
也是不吉利的

我们世世代代居住这里数百年上千年
后山上已钉满了钉子
多数刻上了文字，似有编号
每一个钉子都是一个家族的泪与痛
钉子的底层是这块土地最痛的部位
里面布满了痛感神经和泪腺
周围包裹着世上最深沉的爱

这些钉子钉在那，像星星钉在天空
永不生锈
它们挂住的是人世
挂住人世不会掉落，或被时间带走
让生死之间无数的牵挂不会中断
不会飘散成虚无
而后山背负一个家族的痛，守着这块土地


夜行的高铁

一列高铁，在夜海里穿梭
像一条发光的鲸
也像一艘核潜艇，在深海中滑溜航行

我们隔着玻璃，看窗外
像在集体潜水看海底世界
也像在执行一项军事战略任务
眼前时不时的有火光冒出
一个个暗中设伏的地堡暴露无遗
那些暗礁边似有巨大的沉船或战舰冒出气泡
这一切的一切，加上那些水草样的铁丝网
珊瑚礁样的装甲车和游鱼似的战艇
一批批在向我们迅速撤退
一下退到一座海底城市的边缘
那城市正在火光里燃烧
仿佛这海水就是最好的燃料
燃烧得那么旺盛
我们揪心地震颤着在火海中穿过
仿佛一场战役刚刚在这里结束
当我惊恐地闭上眼，再忐忑地睁开眼
高铁已进入幽深的隧道
我们已潜入更深的海域，眼前漆黑
只听窗外传来长时间的轰隆声
像那深水炸弹不断在深水中炸开

我们终于在最深的海底着陆
惊讶地，我们进入一座新的战火纷飞的火城
车门打开，我们鱼贯而出
像一群刚刚接到紧急命令整编而成的敢死队
迅速奔赴火光四射的战场


灰尘

灰尘无处不在
只有在阳光直射下
我们才能透视出空中灰尘的行踪
它们各自独立，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它们悬浮在空中，都有各自的航向
或游弋，或飞舞，或沉落
但它们并不受自己的主宰
一个手势，一轻风，突然一个人的闯入
都会改变它们的去向或沉落的方向与角度
并影响它们在空中停留的时间
不管怎样，它们都在落向尘世的方向
世上每一个物件，都是它们寻找的依靠

只有云裹着它们飞得更高
只有雨水才能让它们不再漂泊，回归本真
唯有风赋予了它们生命和呼吸的空间
并成就自己以灰尘的名号
不论前程，不论荣辱，四海为家

当灰尘一旦落入人的心空
我们就会感觉它们不是灰尘
是远古的幽灵，是一切已逝生命的骨灰
是没有安居的灵魂
是一种伟大思想破碎的碎片
可以缝补裂石，修复忧伤
是拯救一切微小生命的良药
也可以覆盖我们的心，把心埋葬


林目清，湖南洞口人，中国作协会员，系湖南省张家界市国际旅游诗歌协会首届副主席。作品散见于《诗刊》《人民日报.海外版》《星星》《诗歌月刊》《草堂》《草原》《绿风》等10余种刊物。出版诗集《心尖上的花蕊》《远去的村庄》《天空之下》《村支书日记》等10余部，其中乡土诗集《远去的村庄》获第三届中国年度新诗优秀诗集奖。出版散文集《梦话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