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5号洪峰过境巫山


不过是步子抬得高一点
步频快一点，步幅大一点
巫山够高够大，石头已经开过花
够你洗濯野心和疲惫不堪
如果你十分可爱，想窥探神女隐私
没人会笑话你，你自己也不会
唐古拉的嘱托必须交待清楚
越近一点越是诚惶诚恐
越是觉着亵渎
至于朝觐大海，目前尚不十分着急
等神女的寄语脱口而出
到时一路向东，一并奉呈
连同身体和喧哗意念
如同过境巫山，离门槛尚有几米
你不是最后一个离开家的人
也绝不是最后一个想回家的人


           *南滨路之夜


车辆零星，灯火泛滥一如既往
伴随一条大江的流淌
神性悄然诞生
有人垂钓时间的影子
朝天门霓虹高贵，照耀不了
全部的灵魂
卑贱者渴望自由摆渡
他们的步伐快不过大江
却依然踩准沿溯的节奏
而灯火阑珊，始终和夜晚对抗
和一条大江牵扯不断
夜晚我在南滨路
躲得过霓虹，躲不过水声


              ＊立秋


天上有云，立秋无雨
只因云层太薄

多像树叶还没绿够
暂时没有离开枝头的打算
庚子年多灾多难
能多坚守一阵子就是报答
就是回馈

一个人在立秋日不流泪
植物的理由就是最好的理由


            ＊山海经


在自然中获得凉爽的唯一方式
是登山


我们顺山而上，到达巅峰
比山更高的蓝天
仍然够我们仰望一生


我们躲进森林，试图按下某种欲望
凉爽就随风而来，我们浑身
起鸡皮疙瘩，却又通透无比


还有什么搁不下的
赶紧清空内心，让另一种空灵进驻
让它比蓝天更纯，比森林更绿


我们的周围，风如大海涌动
那获得的山，瞬间变成海
无意中，我们获得一部山海经


        ＊红椿观景台偶得


凉风带我漂移
拉近天空和距离


能提供佐证的夜航飞机
把天空的闪烁盘旋回大地
山下，人间灯火摇曳
紧挨我们的视线


除此，我摘下北斗七星
三颗置东南，三颗厝西北
剩下一颗，照亮我们的漂移


             ＊阅读学


风中藏着无情的蒙面杀手
同样藏着温婉美娇娘


我在阅读里渐渐揭开历史的面纱
人类的两面性亘古存在


我的观感还不算晚
历史和现实交织出的经纬


让人类的面孔更加分明
也让他们交出内心的狡黠和虚伪


我的智慧源泉
始于风，而又潜藏于阅读
            

            ＊摆动


荷叶坐在蓝天之上
白云之巅


荷花随风摆动的幅度大
蜻蜓摆动的幅度比锦鲤还小


我的影子摆动适中
区间在蓝天和它们之间


    ＊寺庙在深山


寺庙在深山
深山有了依靠


在大地一隅，大地
有了寄托


在河畔，海边，高原
它们都有一树菩提


寺庙在心中
我们有自己的经书

            
           ＊江南帖


江南大不过一方荷塘
一片荷叶，一朵荷花，一茎莲蓬
半尺藕。不论藕断否丝连否
先把自己倒影水中，天空之上
必然会脱离蜗居时代
江南掬水月在手，弄花却不沾染
要做一辈子坚贞女儿，慈爱母亲

可是荷花十里必不如你
你是天上的月亮，祥云为镶边衣裳
你必凭着深邃眼眸，温婉情怀
对抗虚无。蜻蜓是不离左右的丫鬟
鱼生水中，水必不至清
还说池底淤泥，和莲蓬心心相印
出水不是芙蓉，是田田江南


          ＊长江若奔


总想再高一点
浑浊的眼睛才有鹰眼的可能
长江该是一只大鸟
不过它只盘旋，从不回头

想留住它的人总说它是一匹野马
幸亏有人抓住了缰绳
马跑得越快，离青藏高原越远
唐古拉，当曲，沱沱河暴露隐私
一传就是六千三百余千米

长江奔向大海，雄心是蜿蜒的
驯马人的思绪跟不上嘚嘚的马蹄声
只好另辟蹊径，记住——
一块礁石的蹄印
一段危岩的躯体
一只月亮的尾巴
一段荏苒的鬃毛

它们都彼此关照，长江若奔啊！


         ＊幻觉


他们上山
是为了离神近一点
只是哼一声，神都会听见
野花开得再野
无一不是神的童子
而当他们
以俯视的姿势看待大地
总会幻觉神是自己


     ＊弹古筝的女人


音调高一点，再高一点
是不想浪费盛夏的高海拔
在三峡院子，高山湖水里
生出一枝白荷花来
小凉风嗖嗖的
荷花随风摇曳，就要触摸到水了

筝音被阳光带走，海拔越来越高
弹古筝的女人
晓得节俭高挑时光，与青山
一起收藏
而她的手指却暗暗加重了力
筝音飞得越高
它落回低海拔的姿态越《诗经》


     ＊高速公路乘车记


不要相信车窗外的广告牌
会比树木崭新
它们都飞快地向后退去
不同在于:广告牌有人间胭脂气
而树木素颜，肤如凝脂

经历同样的三伏三九
有根的树木会丛生开去
为时光无垠写好证词
广告牌无根，只会被时光褪色
被尘世遗忘。不要相信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跑得再快
都会留下葱郁或褪色的影子
人间多妖娆，自然风月无边
大巴还在向前行驶，它的影子
被公路两边的绵长拖拽
被隔离带紫薇花恭送，有了
经久的依恋之美……


＊我和你中间隔着一块玻璃


白云再远
我和它中间也只隔一块透明玻璃
我和如眉远黛，众多的树
隔着一块玻璃
和田野，稀疏房屋密集广告牌
和公路、桥梁、隧道电线杆之间
都只隔一块玻璃，并且十分透明
我被透明的时间透明着
你亦然，我们彼此透明着
可我始终无法触摸到
那块玻璃外透明的你


            ＊立秋(一）


窗台上的三角梅
站在秋天的队首，一点不觉尴尬
你见过如此稀疏、发蔫、细小的
排头兵吗？我为见证者
却不得不提它的素静和淡雅


是我怠慢了它(这样酷热的夏，一周没浇水，真难为它了)
早晨妻对我说，是你昨晚救活了它
我心中有数。清晨我吱呀开窗
秋天听得一清二楚
我看它也一清二楚


            ＊在森林公园


阳光在鸡树条上建立寺庙
既不厚绿叶的葳蕤，也不薄
叶片上黄色的斑点
风一声不响打开山门
山门也一声不响
鸡树条上写满的经文
它的阴影部分藏着一个夏天


夏天的住持也一声不响
只是双手合十，嘴唇翕动: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唯偶尔窜出的飞鸟念出经文
的内容。在森林公园
四百八十寺只是冰山一角
而烟雨总是迟迟不来


         ＊立秋(二）


立秋还差三天
天气依然很烫
江水依然很挤
江上渔者水中捞月
岸边灯火开镜中花
斜坡上钢缆绷紧神经
路边摊猜拳行令声松弛
天边星星慵懒


有人在江边走得很慢
虽说快要立秋
八月才刚起头
偶有轮船深入夜色
江水卷堤有声
大部分时间它蛰伏不动
等凉风来
吹起涟漪的未尽之意


            ＊南方苞谷


我到底该叫它青纱帐
玉米地，还是苞谷林？
心随意动，我怎么叫都无所谓
只要不迷失时代和母性
就好，那是真正的好



她长高了，开花了，她穿孕妇裙了
她有孩子了，抱在怀里就不松手
风每次路过都能听到哗哗的笑声
这丰腴的南方少妇啊
什么时候能收敛一点儿？



我经过她身边的时候
香风令我心旌摇荡
现在，我有充裕的时间
帮她预测未来
等不到秋风瑟瑟
南方就会收了她


               ＊饮酒


饮酒是需要理由的
那天接到堂弟老二电话
他说上头补偿曾祖父、曾祖母
的迁坟款到了
收到微信转账的当晚
我独自一人在夜市摊点了三瓶
冰镇啤酒。两瓶敬先辈

一瓶给自己
立秋还有两天
我当然不能看到那晚的月亮
路边街灯
依然眼眶似的灼热


            ＊秘密


记不清洪峰几次过境了
酷热仍然没被带走


夜晚带来的丝丝凉意
和江水的涌动合拍


走路的人赶不上江水
干脆停下来


他们和江风说话
并不保守任何秘密


月光不比路灯明亮
知道得却比人间多多


它所照耀的洪峰
或者说普遍意义的江水


正在给出秘密
赶往下一处宽阔驿站

                          2024/0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