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的安徽《诗歌报》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安徽作为诗歌大省实至名归,有几个重要标志可以说明问题:一是1986年由安徽《诗歌报》与《深圳青年报》联合主办的“现代诗群大展”,这是中国新诗自五四运动后,举办的第一场现代诗大展,是中国新诗史上最著名的一次诗歌活动,其影响深远;二是成立于1983年的安徽师范大学“江南诗社”,与北京大学的五四诗社、复旦大学的复旦诗社、吉林大学的赤子诗社被称为全国高校四大诗歌社团,在中国大学生诗歌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从“江南诗社”走出了一批有影响力的诗人,比如沈天鸿、曹汉俊、方文竹、钱叶用、查结联等等,他们有的至今依然活跃在中国诗坛,如沈天鸿、方文竹等;三是朦胧诗代表人物之一的梁小斌是安徽合肥人,著名乡土诗人陈所巨是安徽桐城人,诗歌才子海子是安徽怀宁人,这些都是值得安徽诗人自豪的。
1980年代是一个诗歌高歌猛进、风起云涌的年代,年轻人崇拜诗人北岛、舒婷、顾城,就像当今年轻人崇拜电影明星刘德华、周星驰、郭富城一样。据《星星》诗刊原主编、著名诗人叶延滨介绍,“当时,《星星》诗刊在成都文化宫举办过一次诗歌活动,请来了北岛、叶文福等诗人,门票原价2元一张,最后黄牛党炒到二十元一张,当时很多人的工资一个月才二十几元,当叶文福朗诵完他的代表作《祖国啊,我要燃烧》后,热情的女观众冲上舞台,抱着叶文福在他脸上又是亲,又是啃……”
我庆幸经历了那个诗歌黄金年代。
我从少年时代起就热爱诗歌,可以说达到了痴迷、疯狂的程度,这与我所处的安徽诗歌环境是分不开的,安徽师范大学所在地芜湖市与我的故乡宣城市紧挨着,宣城未划市前,归芜湖地区管辖。
我所居住的安徽宣城,算得上是一座文化名城,范晔、谢眺、沈括、文天祥曾在此为官,李白、韩愈、白居易、杜牧相继来此寓居,与欧阳修齐名的北宋文学家梅尧臣出生于此。宣城还是纸笔墨砚“文房四宝”之乡、诗书画之乡。敬亭山因李白那首《独坐敬亭山》而被誉为“江南诗山”,吸引了王维、孟浩然、李商隐、颜真卿、苏东坡等一波又一波名家到此游历。我读中学的时候,与当地写皖南花鼓戏的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宣城市文学创研室负责人张亚老师来往较多。年青一辈写现代诗的,几乎都成了朋友,方文竹、高月明、韩庆成、尹诗祥、杨吉斌、袁则鹏、董慎武、李忠彬……节假日,我们常聚在一起,一盏清茶,一杯薄酒,就可以沉醉于诗书。日子,在诗意中醺醺地翻过。
我们为读到一本好的诗集欣喜若狂,你推荐给我,我介绍给你。我们为诗友写出一首佳作,赞叹、兴奋;我们也为诗友,因发表了一首糟糕的诗歌,争论得面红耳赤;我们中一位诗友的大作登上了《青春》杂志,稿费还没到手,请客喝酒的电话已经打来了;我们把诗歌能够登上喜爱的文学杂志《星星》《萌芽》《青春》《飞天》,当作成功的标志;我们羡慕梁小斌、陈所巨的诗歌频频登上《人民文学》《诗刊》,那是一种多么大的荣耀啊,作为安徽人,我们理所当然地为他们骄傲。我们还自掏腰包办起了油印诗歌刊物《门》(后来铅印《滴撒》的前身)……我们把一腔热血和一颗纯洁的心,毫无保留地献给了缪斯女神。我们的相识纯属偶然:对书店的流连;对图书馆的迷恋;在笔会上的偶遇;诗友间的相互介绍。
我还常常步行30里路,到城里的新华书店守在文学书柜前,看看谁会久久伫立在摆放诗集的书架前,谁把诗集取下来翻阅,如果有人买了一本诗集,这时候我就会冲动地走上去与他(她)攀谈。
“老师,您也喜欢诗呀?”
他(她)也许会冲我点点头,也许会冲我笑一笑,也许会同我聊起诗歌。这是多么幸福的时刻啊!我们为诗歌而笑,为诗歌而兴奋,为诗歌心灵相通,为诗歌有说不完的话。如果我们彼此留下了联系方式,那就是缪斯给我们牵上了红线,说明我们的心是相通的、默契的,就有了一种神交已久、相见恨晚的感觉。我们的诗歌圈子就这样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我们大都还没有结婚,没有家庭负担,正是青春勃发的好年华,可以一门心思地沉浸在对文学的挚爱中。我们之间的交往很纯洁,只有诗歌,没有功利,“金钱如粪土,诗书传万代”是我们心中的信条。我们对生活的需求极其简单:以不饿死、不冻死为底线。我们不修边幅,甚至有点邋遢,我们顾不了太多,只有诗歌占据了我们全部的精神世界。我们张口闭口就是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巴黎的忧郁》,叶芝的《当你老了》,庞德的《在地铁车站》,金斯堡的《嚎叫》……我们甚至对精神病患者凡高、流浪汉波德莱尔崇拜得五体投地,恨自己没有佳作问世是因为精神太正常了。也曾想去当一回疯子、预谋去当一次流浪汉,去西藏、去新疆、去青海流浪,像三毛一样去拜访王骆宾,“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啊,新疆、西藏、青海,那是个多么富有诗意的土地啊,难怪海子去了青海,在德令哈写出了“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姐姐,我只有戈壁/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滴眼泪……”我们对叶赛宁的自杀、普希金的决斗、裴多菲战死疆场大为欣赏,想象着有朝一日也像他们那样轰轰烈烈地死去,“宁可站着生,不愿跪着活”!我们一颗青春的心啊,渴望自由、渴望飞翔!
1980年代的《深圳青年报》
偶尔我们也去郊游,尽管我们常年生活在敬亭山脚下,也爬过无数次,但我们依然喜爱结伴而去,毕竟这是当年李白钟情的山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营造出一种文学氛围,才能捕捉到一星半点的灵感。
我们被文学女神缪斯诱惑得神魂颠倒,对“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感同身受。我们当中又有一位多情才子,被恋人残忍地抛弃了。看着他一天天消瘦,茶不思、饭不想,我们深深地为他的遭遇难过、心疼、叹息,甚至想替他去“出一口恶气”,报复那个轻薄的女子,“诗人怎么能被无端抛弃呢?”然而,我们这位多情才子却摆摆手:难得有这份痛苦的经历,爱情就是如此折磨人啊!
无需到酒店里推杯换盏,一瓶二锅头,一盘花生米,或者几块五香豆腐干、猪头肉,我们就可以席地而坐把诗情点燃,甩一甩浓密的长发,朗诵起海子的名篇:“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只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们豪放不羁,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激情就要从胸膛喷发。
尽管口袋干瘪,甚至不知道明天的早餐在哪里,但我们依然蔑视那些肠肥脑满、胸无大志的暴发户。我们天真地认为,人类的志向就是诗人的志向:自由。我们宁愿像裴多菲那样,27岁就在战火中倒下,而不愿跪下来向权贵讨生活!
书读多了,免不了就会有写作的冲动。中学时代,我的诗歌常见于《语文报》《中学生文学》《文学少年》等报刊。读高中的时候,我创作的长诗《春天,我祝福少男少女》由作家出版社出版,臧克家作序,作为中学生课外读物,发行了2万册;1990年,百花文艺出版社再版,发行了3.1万册。
大约是对文学的痴情感动了文学女神缪斯,我的人生第一份工作便是进了《宣城日报》社,从校对、记者,一直干到要闻版编辑。
那时候年轻气盛,在报社坐腻烦了,也或是多读了几本“现代派”作品,走火入魔。有一段时间我整个人的精神陷入到了极度苦闷之中,不能自拔。我想换一换千篇一律、枯燥压抑的生活方式。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遁入空门,出家当和尚,永远逃离这喧嚣烦恼的尘世;要么离家出走,过一段流浪漂泊的生活,以折磨肉体的方式,来获得精神上暂时的放松、解脱。我选择了后者。
早在1988年海南建省兴办经济特区的时候,我就给当时的海南省长梁湘写过一封信,要求参与海南建设。最后,我收到海南人才交流中心的来信。信里非常委婉地写道:欢迎您来海南开发建设,但是目前基础设施还不完善……。言下之意让我再等一段时间。这一等就是一年多。我和父亲商量,父亲坚决支持我到海南闯一闯。
那一年,我二十四岁,有一种“仰天长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蒿人”的气概在胸中激荡!
1990年3月,我离开故乡赴海南创业,一晃30多年过去了,身在异乡,每日为生活奔波,也结识了一些新朋友,但我依然常常想起1980年代的文朋诗友,那种真挚、纯洁的感情永远珍藏在记忆深处。
这30多年,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的诗友,有的因为工作和生活的原因,暂时离别了诗歌,但我相信那不是真正的离别,他们的灵魂早已融入了诗歌。我怀念1980年代的文朋诗友,那是生命中一段璀璨的时光!
乐冰,生于安徽宣城市,现居海南。中国作协会员、海南省作协理事、海南省诗歌学会副主席、海口市作协副主席、海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在《人民文学》《诗刊》《北京文学》等发表诗歌,有长篇小说发表于《中国作家》,代表作《南海,我的祖宗海》获“当代十佳海洋诗歌”“新中国成立70年70首好诗”。
编辑:池木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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