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河》

--与父亲书

  姜显遵

<耕 耘>

居于大河边的父亲
你脚步的弧线
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流淌
食草根长大
吮河水以使子孙枝繁叶茂

私塾里 我听到
你五岁时朗朗的读书声：
在家中 孝父母 到校中 敬先生
还有你的子曰，诗云。你的四书五经

百善孝为先
一条流动的大河
一股流动的民族之魂 民族精髓
那是一种怎样的惊心动魄之美

父亲 现在
你已走入地下
正在黄土里做着一个长长的梦
你一定梦见
大河长长的脚步
努力的脚步
以及大河奔跑着的呼吸与喘息之声

在大河中汲水的女人
勤劳的女人
跟我同样喝大河乳汁长大的女人
我要娶你
做我的新娘

父亲
你的儿孙们
就是河堤草坡上
那一群群撒欢儿的马驹儿，牛羊......

父亲
我就是那一个痴迷沉默的记录者
一个不会喧嚣呐喊
只会低吼的行走者
就像这低吼着行走
并汹涌着热血的大河

父亲，你说过
男人 是要有担当的 可
一条母性大河的胸怀
她流域丰沛的滋润里
承载着几百、上千万人的口粮，命运

时空定格于某一阶段
面对大河两边的万顷良田
小麦，人们的口粮
土豆儿，就是大河人的身份证明

一个素食主义者
我从你生长的五谷中获得营养：
稻、黍、稷、麦、菽
她们都是哺乳我的乳母
我的至亲
而大河之水
就是营养五谷的乳汁阿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季节：
土豆开花儿
星星的花儿密布
我又看见河边劳作的父亲
汗滴滚落大地
土里长出果实

晃眼的麦芒刺过来
目光痉挛
哪儿都满满的
六月的田野，胀满，鼓噪
麦浪滚滚流淌
河套里的金子
滚滚流淌

父亲的腰弯下去
大个子的父亲
站在这麦浪中央的父亲
谁能够猜透他此时的心绪
年迈的父亲
脸上的肌肉抖动
鼻子酸酸，眼眶涩涩的父亲
嘴里念叨的只有麦，麦，麦......
在麦面前
父亲谦恭的腰早已弯成了镰刀


<父 爱>

我要说 父爱如河
他不是大河的流水
是大河的臂膀
大河有两条臂膀
一条是远行的荆棘之路
一条是回家的坦途

想起远去的父亲
一片远去的护堤森林
阿 父亲逝去之前
森林一夜之间消失
是谁盗取了这样的森林
新茬儿的木桩上
数一数那一些叫人晕眩的年轮
有的已有百年风雨
从来到去 在大河边上
那是一些怎样的生死轮回

没有了这样一大片树荫的庇佑
我们这些原来林子里的鸟儿
翅膀 在一夜之间
也就硬成了
独自耕种人的脊梁

让汗水渗入泥土
把泪水咽进肚子

父亲
你已远去
河水流走
一个季节已经过去
但 河水的轰鸣还在
我曾无数次
找寻你当初的艰难
逆流而上
感觉你起伏跳动的魂魄

我要告诉你 父亲
我已感知
这汹涌流淌的大河
我身体里也同样在流淌着这样的河流
爱
就是这条大河汹涌滚烫的血脉

<希 望>

有一些日子
我在远行
父亲
请给我一丝光亮
一点点温暖
这就足够了
给我一条漫漫长路
我会从遥远的地方赶回来
目光
穿透宽阔的茫茫河面
我看见 黎明的太阳
正从河东的某一个农家小院
冉冉升起 父亲
我仿佛又看到早起的你
收拾庭院 清除杂草
又看到那天边灿烂的朝霞


   <记 忆>

其实
居住在外面太久
我偶尔会叫错一个
乡邻的名字
这样的羞愧
简直难以启齿
幸好大河这个季节的呜咽
替我掩盖了踪迹
甚至还有野地里的小径
小径边上的缝隙
都是拯救我的菩萨

我于大河边上，国槐根部
住了下来
被大河边上的大葱
辣出眼泪
被河里汪丁鱼的翅针
扎破了手掌 阿
这是谁赠与我的
一枚红色记忆的印章

父亲这样对我说：
呵，常回家看看吧
在河汛即将到来的往昔

<梦 萦>
我的眼神已游离于诗行之外
回家过年
老屋有你的魂魄所在

父亲
在你失语的时候
在你生命最后的日子
弟弟说：爹，咱回家
---回家，你的嘴角艰难吃力地
我发现了你生命最后一丝欣慰的笑容

老家的老屋
是你的根
有着这个家族
经久不息的香火与水流
父亲，唯愿你枕着
这流水的家乡河流入眠

一首小诗所具有的宽泛与广度
如何能够装得下
一个古老家族
醇厚积淀的万世情感

父亲，我只能老实地表达
每到年终岁末的这一段日子
我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我自乡野来
有着对家乡最实在纯朴的爱恋：
梦萦魂牵


   <亲 近>

有谁知道我的痛苦
父亲走了
曾经我的天
化作了一片云
飞走
那云 投影于
这大河的流水
前面的岁月流走
我成为了这后面的水流
这河之强劲的生命水流

父亲
来到你的老屋
睡一睡你曾经的火炕

还曾记得那一次
我从你的火炕上跳下
你惊醒的眼神
那是你最后看我的眼神
也是你最后想要告知
并警示我的眼神
我读得懂，我的老父亲

你已无力讲出什么
那分明是叮嘱，期望......
是我万箭穿心的痛楚与守望


  <入海口>

父亲
我是你大河中什么样的子民
肥美的鯯鱼，透明的河水中
通体透明的河虾
可以看得见脏腑的沽河银鱼

在大河的入海口
父亲 曾经
你就是那一个
踏遍胶州湾湿地的绿色生命
我最早听到了你的疾呼声:
挖沙挖到堤坝跟儿
堤坝会被冲毁的
要毁掉麦田的
平静的水面下
那些被盗沙者挖深的大坑
成为这个时代的黑洞

哦，那些水鹳，白鹭，苍鹭，海鸥，红嘴鸦，红颈环雉......
就是你翱翔
并生长的灵魂

我成立了这样一个诗社
一群群来到这里的浪漫才子
以诗歌分行立体的形式
发出了一波波
保护生态的绿色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