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长长的石板路

文：彭纯廉

古镇
姓氏
朝代
木屋
我先标上平声、仄声、去声

它们和月亮
都用两个字
大宁河三个字

在一个章回里的还有
雄鸡
乌鸦
蝈蝈
只有三两声

我给你
准备了第四声

2我给古镇一个下划线

我动了那根几十年前
悬挂在药铺梁上捆中药的拉绳
我动了裁缝铺子手拉式的纸壳风扇
动了铁匠铺铁砧子上的铁锤
灶前的吹火筒
仿佛古镇就沉重了起来
那些当年的人也活动起来
他们担水、榨面、推磨、用绳子作腰带
他们裸着上身，穿一条单短裤
在街上行走

但有时古镇又觉得轻
那是秋天走了
大雁走了
月亮走了

那是
听不见吼声的山瀑在远处
瘦了
女儿寨
人去楼空
或许它们像夜间的灯火

一段川腔
一本家庭主妇写满旧事的记事本
像另一处灯火

为了保持均衡不轻不重
我给宋朝给了一根下划线
复原了几个吊脚楼子
还给它开了窗

而且
我又拉了拉中药铺拴药包用的麻绳
又动了动那撵都撵不走的炊烟

3秋天是一捺

你的柔软、温顺
堪比柳体

小鸟的飞翔
和歇在树枝上蹦蹦跳跳的四处张望
野花释放的馨香
河水打的个漩涡
鼓起的那个泡花
形成的夹水
都是柳体

这正如小桥知道河宽
流水知道遥远
落叶知道秋天
小鸭先知道冷暖

太阳此刻从云霭里露出头来
不知能否借故作为此刻的托词
这样我好腾出手来
数天空的大雁
要多少只才能带走秋天

它们潇洒的一笔
多像柳体的一捺

4四合院

我轻轻敲了敲那四合院
的门环
静静的
和我等的那会儿一样静
多一点或少一点
或许有小角度的倾斜
我便在那高的一头
放一个南瓜，添几声狗吠

含义
像它的四方格子窗
像门缝里看见的粗大的几根立柱
稳成庄重
时光就是这个样么
像一个门环么


那比它高的几丛修竹
虽然有点轻佻
仍像我在等小院回音的样子

我
看了看四周
看了看我的衣着
像似有别人上下盯着我

而我把这一丝窘迫
放在了
我最初拨动的
还在摇动的门环那里

让它替代我的落空

5旧事里的一个章节

几步石阶
几棵柳槐
斜阳还是大方的
给出一个副刊的版面

这往事的一角已经不能再简约了
倒是一只翩跹的蝴蝶
方向还可偏一点
偏一个小钱的位置也好
像太阳的位置

木板屋已经变成板栗色
它是唯一的老人
方向朝北
只有它一生都没有动
望着宁河
念着那些旧人旧事

几步石阶
几根榫卯
我又念叨了一遍
照旧歇着潦草的人间
只是斜阳悄悄溜下了山
招呼都不打一个


可我
还在你傍晚六点的位置

6店铺

那些店铺门面的木质墙板
写得有编号
打烊关门后
可以看见木板墙上面的1、2、3、4、5、6、7
门面大一点的
还得要添几个阿拉伯数字
它清晨依次取下来
我就听它被放在地上的声音
像座钟的摆声

晚上又合上
合上时
可以听到木板
“啪啪啪”响
小镇就舒适了
有间隔了

这样
又要准备扯掉一张日历
听下那脆脆的撕纸的声音
那木板的响动
多像一本日历

7清池

民清时的小叶榕
郁郁葱葱
远看那傍晚
也像是一株粗大的小叶榕
一丝丝垂吊下来
勾勒在清池之上
是谓语宾语
也是偏正词组

风一吹
它就飘
仿佛又成了联合词组

这个时候
月亮在天空
也是斜着的
适合把它丢在水里

像少女漂的手绢
里面绣的桃花
如果把少女框进画面
多像一张大手绢
她是上面的桃花

8宁静以后的旁白

那边柳树的绰约
立意温婉、协调
那春日
像是十八世纪羽毛笔的书写
于是
我又蘸了点落日的余晖

剝离出来的隽永、简略
在你的旁边像画架支撑着
那回音壁、长廊、亭阁
各自安置着宁静

一个人的站立
是宁静
在太阳要落下的地方
像个单人旁
已留不住黄昏
最后他也
和春天落下了山坳

画上剩下的是一幅
怅惘
和那欧式羽毛笔

9孔乙己的影子

旧历的眼神
真想把你铺开得更长
好让你的回忆多几个闰年

你将民清两代
剪下只角
仿佛是一张旧船票
我反复用手指磕了磕上面的尘埃

那剪下的角里
是一盘茴香豆
一杯绍兴酒
是一袭长衫的影子
磕出来的泥土
和补丁
和那个眼神

眼瞳都陷进
眼角边去了
像那颓废了的古寺

原来古寺是人的眼瞳
村落是眼角

10鲁镇上的老头

一位老头
不时在长凳上摇着双脚
不知是否是老孔乙己的后代
裸着的大脚趾丫动了动
杨柳树的猜想像一本评书

他朝我望的几眼
从木梳上滑了下来
很想
一下子把我看进清代
里面藏着一句话
“温两碗酒，来一碟茴香豆”

那语气
从民国的脸上翻出来
这诗的结尾仿佛差点什么
我让它自己去转个弯

11祥林嫂

徐徐离开的船
木桨咕噜咕噜响
明清在向后退
圆圆的拱桥在向后退
伊人在向后退

河风在形容岸上的酒馆旗子
已经掉落了满头白发的柳树
垂钓着
依依不舍的鲁镇
它终于松了手
运河一片涟漪
在视线里它渐渐小了起来
像一个亲人

告别了鲁镇
我从书中走了
可祥林嫂
就像落在后面的涟漪
她凄凉的呼唤
和缠在镇上的回声
还在跟着
像是要我捐道门槛

鲁镇
多么悲伤的地名
多像祥林嫂
那道用一生的苦痛
捐来的厚实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