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冬絮

］五月就这样走远

分别在昨夜的子午线
五月就这样走远，来不及
絮语喋喋
留言挂在低矮屋檐

念想像风拂过坐果树木枝头
六月是她的孩子
留下蝴蝶，蚂蚱，刀郎当它的玩伴
燕巢毗肩，望远庭外
金黄麦田

青葱的禾苗孕育
秋后高产
委托日头和云朵不要亏待了她的孩子
身后留下的空白
很快被炙热疯长的叶片填满

扬花之后的喜悦，一定是
高粱头的红颜，苞米棒的双胞胎露脸
一棵棵大豆枝荚饱满
而六月，则是它们的花样童年

父亲的嘱咐写在五月的诗笺
像风筝
飞天，母亲牵着风筝线
无论你走多远

］夏日庭院

曾经喧嚣，被出走觅食的起早驱赶
留下寂静的几枚鹅卵
远处的红掌清波
近处的公鸡领一群母鸡游逛消遣
刨出蝼蛄给心肝

忠诚的老黄狗趴在门槛
主人偕锄头抢在芒种开铲，松土除草
让蚯蚓稍息
在日头露脸之前下地，走出庭院
留下戴草帽的酱缸

午间舀出几匙，蘸酱菜下饭
小葱拌豆腐
一张八仙桌，四个长条凳
托起三餐
猫咪在桌底下打转

墙头晾着艾草
窗台下火绳缭绕青烟
光阴慢——
大门撂吊上挂着锁头，没锁
不进门，狗不咬

惬意，简单，一日清欢
点了散，散了又点，像老灶坑头顶烟囱
流出袅袅炊烟……

］每场雨都不是简单重复

昨天，你在子午线的那边悄悄落泪
淅淅沥沥雨滴
有些凉意

今天，你在子午线的这边悄悄聚集
滑落千丝万缕
有些暖意

明天，你将回到子午线的那边
拽下星子
下一场流星雨
像漫天的萤火虫夜空游移

未来，你还有几多场不一样雨
无中生有
造化在异想天开的瞳孔

同一条子午线
让我在地球两端，在昼夜之间追逐你，阴晴交替
大雨滴，小雨滴，毛毛雨，零星雨滴

每一滴都不同
每一滴都反射出一颗小太阳
这不是传说是奇迹，把穹顶擎起
尘埃压低

］麦芒用手臂牵着风筝

矍铄老翁拽出一片金秋
波涛汹涌
稻子低头弓腰在方格里摇橹秋风

麦芒头顶麦香
用长长的手臂牵着风筝绳，让它
俯看你

你踏进我的身体我扭动着发出回声
绅士的河流
用一面镜反映出你的倒影

］叶子上的虫洞

寄生虫匐在叶子上撕咬你的皮肉
长成肥胖臃肿
而你的坚韧超越疼痛
尽管它在你的叶面上咬出虫洞

路见不平的风，掀翻叶子
把它摔个粉碎
透过漏洞蚍蜉看到晴朗的碧空
星辰看到你的躯干坚挺
一束光，在天地之间穿过虫洞诠释
你的劫后余生

］扬花晒米的时光，让我怀想

炙热夏，你用太阳的光芒
教我的稚嫩长成玉立挺拔模样
抽穗扬花的芬芳
陶醉了头顶碧蓝的云朵
频频俯望

执意远行的你
留个太阳，让我晒米的色彩像出嫁的红盖头
羞红的脸庞，樱桃鲜亮

用我酿出的醇香为你送行吧
杯中酒诗中意
托起一枚温婉月亮
卖力的唢呐带着伤感尾音离去
骑着白马

站在高树枝丫上的长尾喜鹊
单调喳喳
屋檐下燕巢乳燕出飞的日子近了
蝉的鸣叫加快了节奏

让我扬花
让我晒米着色的时光
季节让我顶着一穗红高粱入洞房
揭开盖头
孕育一个丰硕的秋

］在辽北，体验类似江南的潮湿

初秋，你拗不过
利奇马热带风暴的任性，歇斯底里
厚厚的云层被拽到辽北长天
湿漉漉感受
秋高气爽败给阴雨连绵

喝足水的泡子传出久违的蛙鼓
一唱一和腔调悠闲
没有听到蝉鸣，或许它不爱阴雨
心灰意懒

有些浮肿的黑土地
背着期待扬花晒米的苞米穗高粱头
呼唤阳光
尽管幸灾乐祸的露珠
一次次把怀中太阳滚下叶面
摔碎期待的眸眼

潮湿的风，你不会恋着北方不走
秋后的蚂蚱
你还能蹦哒几天

］落叶，你挽救不了我的悲伤

一叶知秋
叶落，就落在故乡的泥土里
肥沃老菅草脚下的根苗
尽管你消亡
你消隐成秋风萧瑟的夜晚

即使你作古
我也听得见你连轴转的呼噜声
带蒙眼的碾道
老碾子丢了碾框
碾盘上寻不见碾压口粮的轱辘过往
老院子，老屋，颓废的墙
听不见喊我乳名

斜歪身子的老槐树不再逞强
褶皱沧桑
在故乡的遗骨里
拷贝铧钟，敲响耕牛深沉的哞叫
狗吠的长调，打更的棒子
洋油灯点不到夜未央的
惆怅伤怀

龟裂板凳上坐着蹉跎岁月
爬上高坡
古老月亮挂在树梢上
找不回秦砖汉瓦青苔褪了又长
捞不出井下光阴
辘轳把响

］深秋的歌谣拂过金色的稻浪

清爽风信子伸出手臂
抚摸你，摁下又扶起荡漾金色涟漪
俏皮的云梯
背着斗笠跟在镰刀身后捡拾稻穗

父老的汗珠
滴在刀背上炫耀颗粒饱满
为你不负希冀
手心老茧磨快刀刃
码起稻穗在密集方块地里行走脱粒

卸下沉甸甸果实
轻松的稻草长出一口气
以休眠的姿势，宁愿腐朽肥泥
脱去金裟的原野
裸露肌肤接受一根稻谷的遗嘱

黑土地和你
就像我跟父亲一样亲密
把你奉献给母亲

］白露为霜

爬上高坡
用我的高高枝丫昂首望远
打春望到秋
一出溜我的黑发就被你染成了白发
露珠儿冰凉
我的念想被你覆盖

银色月光
蝉鸣消隐成北风向南抵抗
泛黄叶片的纹洛
呼喊着白露为霜，白露为霜

新出窝的雏雁想象着
南方的模样
而我的手臂托举着一枚月圆初升
眸眼里生出漫天的星子

叶片上晶莹泪光
为离去或死去的季节里的生灵
来生再见的希冀
吹皱一池秋水

蛙鼓禀报着：“白露见高粱攒”
报团的高粱头，红的像
一团火
被你点燃的篝火

］秋叶秋风你让我犹豫不定

在北方你是枯黄的萧瑟飘零
在南方你是碧绿的郁郁葱葱
你说你是秋叶在两个地域迎合秋风
接受失落与骄傲的抚摸

风在北方是凛冽的
是北方的北磨砺了你的刀锋
风在南方是温凉的
是南方的南磨去了你的棱角

你说你是深秋的风
难道你像秋叶也有两张面孔？
如此叫我犹豫不定
我到底应该接受哪张面孔？

］被忽略的寒露，你还是到了

忙忙碌碌日子
对你的到来浑然不知
当我知道时，你已穿过站点
恰逢低过草尖儿的露水凝结为霜
高挑凄凉的雁叫向南天划去
芦花灰白摇晃

江南的晚秋，遏制不了正午的蝉鸣
蟋蟀息鼓
为一杯老酒不再滚烫
风雨兼程的雁队
我在这里等候你捎来的消息

江南寒露低了一些
但你还是低不过辽北的涝洼地
头顶的太阳
终究有点偏袒你的潮湿冷落
敏感的野鸭心领神会
长出了一茬新羽

］老山梁上一攒攒高粱红像篝火点燃

你用脖颈探出穗来
裸露着脸颊被阳光暴晒的渴望
如愿以偿
过了寒露过中秋，秋分之后
你爆红的脸蛋老练而又成熟地匍匐在镰刀脚下，像老父亲绽开的皱纹
码成了攒

于是你的一攒攒篝火叫父亲的
老茧点燃
老山梁的脊背上
姑娘们花枝招展，红头巾与你的火焰
被秋风左右，不好分辨
父亲嗓门高挑着——
拉高梁攒

随即一攒攒篝火流向场院
十月身板被你装点
深秋的马鞭甩出二踢脚划过蓝天
九妹把一抱抱高粱头码成山
红红火火山
映红了村庄的脸颊

］我在金黄色的梦中获得重生

逐梦筑梦，我在金黄色的籽粒里
酝酿重生
把我的血液心跳和图腾都凝结在
胚胎
我的脐带连接绿意葱葱
参天蔽日的那种，高大，从容

我结出的果子
还给那个赐予我金黄色的
奋蹄牛耕
是它，让我听到了未曾老去的秋声
月牙刀搂抱的收成

］我奔跑着追赶秋天

我是风，奔跑着与你相向而行
从哪儿吹来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我在追赶秋天

春天是我的里程碑，夏天也是
直到迈进秋的门槛
掠过鼓荚的大豆地，玉米棒子，红高粱攒
脚踏老山梁的脊背上眺远

放飞云帆
樯橹是磨快的刀镰
父老手掌老茧是诠释丰收的印鉴
浑圆的汗珠禀报颗粒饱满
为你树一座丰碑

］重阳日

昨天还在照镜子
企图追回远去的童年，却在遥远的遥远
今天突然发现雪花在两鬓撒欢
为重阳菊花
为异乡江南绿意依然，为故乡枫红翩跹

重合两个太阳
我不再怨恨两地遥远
登上钟山，我能看见龙首山层林尽染
你能看见合欢树

在同一个太阳下面取暖
寒暄
南归的鸿雁带来了你的书简
重阳祝福近在咫尺
面对面

］一弯月牙在关东江南之间来回的划

穿越大半个中国看江南蒹葭
穿越大半个中国看关东高粱拔节
穿越大半个中国看芦苇长出了白发
穿越大半个中国看高粱晒米
好像父老紫红脸颊

在江南滩涂看芦苇荡起苍苍白发
高挑身板想起李白的朝如青丝暮成雪
三千丈风吹雨打
在关东看高粱头烧红了老山梁，梁上梁下
一攒攒高粱红点亮晚霞
罕王醉在乌衣巷寻常百姓家

一弯月牙轻轻划
江南的心事你知道吗
关东的牵挂像星河迭起浪花
一条大河隔不断故乡异乡里的乡情亲情
福德店与秦淮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