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父亲出于对母亲的爱，还是为了办面子工程，父亲对于母亲三年祭日格外重视。记得刚过完年那会儿他就已经交代我们相关事宜了。可能是不同时代的人表达对亲人的思念的方式不一样吧，我个人是不太看重形式的，宁愿写上几行诗句独自缅怀。但父亲不一样，念经的和尚，来自四面八方的亲戚朋友——有些我至今都不认识，以及需要提前准备的香烟、纸钱、车辆等等，什么都安排的有模有样。这就是他的方式，我觉得太费钱了，但我也不敢在这件事上跟他争论什么，可能是他希望我以后也这么对他。整个祭奠的过程非常具有仪式感且又十分匆忙，那帮念经的人总是迫不及待的要把仪式迅速往前推进，好赶快拿钱走人，我不责怪他们，但是我也不喜欢他们。因为他们的催促总让我觉得这一切变得没有什么意义。这就是为什么母亲走的当日我无法哭泣的原因，一切都太注重形式，仿佛悲伤与否已经没有那么重要，只要来的亲朋够多，只要唢呐吹的够响，只要摆的花圈够丰富多样。

我站在红彤彤的火盆旁边，被太阳炙烤着，火焰像调戏良家妇女一样调戏着我手臂上的汗毛，我重复着机械的动作，丝毫没有理会火苗子的意思。我的心思都在遮阳棚那，因为那儿凉快，遮阳棚下面的他们说着寒暄的话，彼此点头招呼，时不时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我只能会以点头微笑，坐定之后他们便打成一片，相互拉起家常来。那一刻，火盆子和我仿佛成了另外一个时空，没有人会过来握手，没有人会过来客套一番，仿佛我置身事外，又好像只有我一人沉溺于思念的苦海。但好在有我那忠厚老实的姐夫会来陪着我一起烧纸，大概因为都是失去母亲的人有共鸣吧。

用我爸的话说，三年祭日一过，人这辈子就算结束了，不再会有类似的纪念活动，我不太能理解这个说法，到底如何定义一个人的一辈子什么时候算结束呢？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很容易把我带入到更多的问题当中去，而那些问题想多了，多半会让人患上抑郁症。

镇上的餐厅总是努力在破旧的环境中营造出一种富丽堂皇的样子，但不管怎么努力都掩盖不住它那腐朽的气息。当宾客落座，我始终被墙上的两块已经脱落了瓷砖的水泥墙面所吸引，思考着它当初是怎么掉下来的，有没有砸到人，今天会不会也会掉下来一块。我无心满桌的鸡鸭鱼肉，不知道我爸怎么安排的，餐桌上的其他人我大多数都不认识，没有人主动同我讲话，也没有人像隔壁那桌抱着白酒瓶相互劝酒好不热闹，甚至啤酒都只有一个人在喝，我努力的散烟和斟酒，假装自己能把这桌的宾客照顾好，但看到大家其实都可以自斟自饮的时候，我也就随它去了。点燃一根烟，独自抽了起来，惊讶地观察着对面四五个妇女如何瓜分一只足够大足够肥的蹄膀。

烈日当空的下午，我再次站在家门口的空地上，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和早上的场景判若两地，真是佩服父亲收拾东西的速度，我是没有这么勤快的。离开前我在母亲的相片前点了一炷香，鞠躬三次，我企图让她保佑点儿什么，孙子好好学习？父亲身体安康？自己能逢考必过？一时间竟不知道给出哪个条件，想了想还是算了吧，她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够累了，让她消停会儿吧。在陪母亲一炷香的时间里其实什么都可以不做，什么都可以不说，只管坐着，直到离开。

2024/07/10写于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