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润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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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诗人的韩润梅大概还并不太为人所知,出生于1968年的她错过了“诗歌的季节”,直到近几年才真正找到诗歌、开始诗歌创作。她在2020年出版第一本诗集《石头垒起的故乡》,2024年出版第二本诗集《雪只是让树枝弯曲》。如果说第一本诗集尚显稚嫩,艺术学步期的特点还比较明显的话,第二本诗集已经比较成熟,具有了较为明显的个人化风格。或者可以说,这标志了韩润梅从“素人”到“诗人”的转变,由于这些扎扎实实、卓有特色的文本的存在,她的诗人身份已然可以确立起来。
韩润梅的写作不是高声大嗓,不是高亢、嘹亮的,而是低沉、舒缓的,她关注低处的、微小的事物,聆听细部的、微弱的声响,她的诗可称之为“寂静之诗”。“寂静”既是她诗歌表达的内容,也是她诗歌的特征。《寂静是一首诗》中写:“大地静静地屏住了呼吸/只有时间嘀嗒嘀嗒自己走”,《冬天的清晨》中写“我捂上耳朵,只是为了静静地感受世界”,《寂静的山谷》中则写道:“寂静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我喜欢/静静地和朋友呆着/去年的白云,又飘过来了”,“寂静”是一种客体状态,更重要的则是一种主体状态,是主体的寂静听到了外界、万物的寂静,呈现出外物富有诗意、诗性的状态。《山中》写空旷与寂静:“一头扎进花蕊里的蜜蜂/因太过用力、专注/以至于没有听到/路过的风声。它那么勤奋/整座林子因它而震颤//除此以外,太静了/几乎听到了自己轻轻喘息/我累了/坐在一块石头上//在河流的拐弯处/在白云下/山谷的空旷,教育了我”,这种“教育”是无声、无言的,却又是深刻、持久的。《斑鸠》中写鸟的鸣叫:“两三只斑鸠,蹲在楼顶上/它们的鸣叫/与矮树枝上的麻雀呼应/习惯把尾音说得很重/像是在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她听到并传达出了事物内在的、丰富的声音,这背后体现出的则是对于世间万物的平等、宽容、谦卑的态度。这种低声部的声音实际上也是对于人本身的关注,对于人的内心、人的价值的尊重,代表了个体生命的真实感受,代表了细节和现场。诗歌中这种低沉、和缓的声音,实际上是一种爱,包含了对于万物、对于世界的爱,这本身即是爱的能力的体现。
韩润梅注重呈现生活化场景,更注重呈现生活背后的意义空间,她具有一种将具象直接抽象化的能力。她的诗是来自现实生活的,写得很具体,很少有玄虚、不着边际的东西,甚至看起来是比较“传统”“保守”的写法。但实际上她对于事物的书写不是反映论、镜子式“现实主义”的,而是更现代、更自由、更有深度的,其书写有现实的、自然的维度,同时又有神性的、抽象的、形而上的维度,她对于事物的呈现是一种精神性的观照,是哲学化、现象学、存在主义的观察、审视、透视。如此,事物既是具体的、形象的、一时一地的,同时也具有了普遍性、超越性、精神性。《在海边》中写:“我们并排走在海边/海浪拍击着海岸/我们并排走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话要说/我们各自想着各自的一些心事/海浪重复着单调的声音/冲一下/就会又退到原地”,非常具体,同时又很有张力,看起来好像没说什么,但是又有很多微妙的东西含蕴于其中,内涵很丰富。《雪只是让树枝弯曲》也是这样,“雪越下越大/遮盖那些黑色,但它/并不想毀灭它们/只是表达、教导它们/要平等、虚心/然后用死亡证明这一切/化成水,消融于地下”,有一种隐忍的力量,微弱但又很强韧,特别有张力。她的诗看起来很浅,而同时又有很深的一面,很具象,很形而下,同时又能够很抽象,很形而上,有丰富而复杂的内涵,既可以在一般的、比较浅的层面理解,又可以在很深的,哲学的、精神性的、人生的、类似于宗教的等等层面来理解,“浅而能深,近而能远”,有其深度,但是又平易近人,而不是板着面孔、拒人于千里之外,做到这一点殊为不易。由具象而直达抽象,是韩润梅诗歌做得比较好的一点。
韩润梅诗歌抒情性较强,她的许多诗包含着强烈的感情,但是又不是直接地倾诉、抒发,而更多的情感是节制的、收大于放甚至引而不发的,这样的艺术表达其效果更强烈,更能够唤起读者的参与,引起更多的联想、想象、共鸣。诗集《雪只是让树枝弯曲》的第三辑主要是写给父亲的,非常典型地体现了这方面的特征,她非常克制、冷静、理性,但又能够让人感受到内在炽热的、浓烈的感情,她不直抒胸臆,而往往是通过相关的物事、情境进行“曲写”,言在此而意在彼,其抒情也是“冷抒情”,含不尽意于言外,很有艺术性。再比如《看云》一诗,“我曾静静地/观察一朵云的变化,它飘过来/又飘向远方/慢慢扩展,移动,消失/或者融合,形成新的//而此时/我正低头记一本账簿/那些数字,同时具有真实/和虚空两个维度//我每天静静地记账/计算和判断/却怎么也算不出/那些云朵/下一秒会怎样变化/它们那么自我、自在/不像这些数字/总是被我算得那么准确”,继而诗中写道:“每天我都把数字/规规矩矩填进窄窄的一栏/只有累了/才会望着天空”,这里面有两种非常不同的生活状态,一种是工作的状态,是现实的、入世的,另一种则是“看云”,是出神或者说出世的。诗中有很多东西想要表达,但是作者点到为止、戛然而止,留下了非常大的艺术的、想象的空间,诗意于此氤氲而出,所谓言有尽而意无穷!
《流水诗》是一首关于写诗的诗(元诗),有理由相信,其中所写也正是韩润梅自己:“我不在云彩上写诗/而在草叶上/不在草叶的叶面上/叶尖上,有一颗水珠/就要掉下来//我到云端走动/只为了感受它的辽阔/证明我的渺小//我只在乎小的、清亮的/如一滴露珠/刚好装下我的一生”,这里面有着对于写诗、对于人生的深入理解,其中关于“小的、清亮的”“如一滴露珠”的存在的态度,更是体现着韩润梅式的哲学,贯穿在她的整体诗歌创作中。《从早晨开始》中写:“诗歌是悬在生活边上的月亮/我们低头干活,累了/就会抬头仰望”,这形象地写出了诗歌写作对于诗人韩润梅的意义,生活既需要物质的、现实的一面,所谓“低头干活”,但是也需要“抬头仰望”,看看天,看看月亮。诗歌其实也并不需要多么高大上,人们生活着,辛劳着,累了,抬头望一望天、想一想事,如此而已。
2024.3.7
王士强,1979年生,山东临沂人,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当代诗歌研究与评论。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后、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诗探索》编委。出版《烛火与星光》《消费时代的诗意与自由——新世纪诗歌勘察》等著作,曾获扬子江诗学奖评论奖、澄迈·诗探索奖理论批评奖等奖项。
编辑:张永锦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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