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诗人
卢卫平,出版《异乡的老鼠》等诗集十二部。获第三届华文青年诗人奖、 2008 年《诗刊》年度优秀诗人奖、第四届中国“李杜诗歌奖”等诗歌奖。
抬头看见月亮已上东山(组诗)
慢道
道边的炮仗花慢点点燃蕊的引线
没开的花慢点开
开了的花香气慢点弥漫
弥漫的香气慢点消散
一串红,二月兰,三角梅
凤凰花,格桑花,紫荆花
我一眼就看见这些花了
但我要慢点叫出它们的名字
我要让这些花多一些
久别重逢的喜悦
夕阳在远山慢点画
青山如黛的水墨画
落日的黄金饼在天空烧红的
平底锅慢点煎熟
蒲公英的降落伞慢点打开
我的头发慢点白,慢点脱落
李白的五花马千金裘
慢点换酒,朝如青丝慢点暮成雪
李清照的秋千慢点蹴罢
她的薄汗慢点轻衣透
在石椅上慢点坐下
让石头慢点感受我们的体温
石头开花点石成金的故事慢点讲
讲完故事慢点起身
让石头还有余温
就有另外的人坐下来
在观景台慢点对焦
慢点按快门慢点定格
对着谷地喊一个人的名字
回声慢点传回来
道是道路,也是说道
你在慢道上慢慢走
我在慢道上慢慢说
你走得比木心的从前慢还慢
我说得比宋词中每一首
声声慢还慢
飞蛾
我在煤油灯下看书
一本渴望在雪花的融化里
梨花盛开的书
夜很长
煤油灯的灯芯很短
我是听见滋滋的声音
才看见你的
看见你围着灯火飞舞
我可以把看过的书页
再翻回去
回到雪还在天空
还没有离开乌云
可你却无法回到
煤油灯还没有点亮的黑暗中
我是闻到你烧焦的味道
才看见你的
我曾火中取栗
你想在火中取出什么
你的滋滋声
是我灼伤时发出的叹息
我看见你在灯下
一动不动
我合上了书
像关上一扇油漆斑驳的门
你是否像我一样困倦
灯即将熄灭
我要守着你
直到你用死亡
结束这场我渴望的苦难
景象
大人坐在草地上看小人书
孙子站在花架下教爷爷唱歌
盲道上走着不知为何忙碌的人
公园里一对情侣用方言公开对骂
车水马龙中两个站着不动的人
都在恶狠狠地说:走着瞧!
水池里三只黑鸭子踩着脚踏车锻炼大腿肌肉
大雨将至一群蚂蚁在商议要不要搬家到树上
风用吹掉叶子的方法
数银杏树上还剩下几颗被人遗忘在树梢的银杏
满山的枫叶红透了
这够不够偿还我在春天欠你的一朵玫瑰
同音字或近义词
四个月没下雨了
稻田里的秧苗
枯了
再过一个月不下雨
今年冬天的日子就
苦了
我听见父亲说了三次苦了
就看见父亲
哭了
父亲不会说普通话
父亲只会发出平声音
父亲的一生里
枯 苦 哭
是同音字
也是近义词
诵读
走过多少路
弗罗斯特那条未选择的路
成了你暗夜里的选择
听过多少声音
我才在众声喧哗中
沿着你的声音
走向人迹更少的秘径
这是一条寂静的路
在词与词停顿的瞬间
我能听见你的心跳
这是一条未选择
就无法选择的路
就像那个回不去的故乡
所有的回忆都成了
随风破灭的幻想
是你的声音
让我坚信在暗夜里选择的路
无论多么险峻崎岖
都通向黎明
是你的目光
让我眼睛里血丝
成为照亮我漫长岁月的
第一道霞光
下午的池塘
下午的池塘清澈见底
白云的倒影
坐在池塘的最深处
替我回忆我在池塘边的日子
鱼尾纹已爬满眼角
我不再为年轮一样
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往池塘里扔石子
也不再试试一块瓦片
能在水上走多远
打一下午水漂
下午的池塘波平如镜
池塘里的水草
已停止飘动
它们的舞姿
终究没能留住
那群已经长大的鲤鱼
我像池塘边等待落叶
的柳树一样无所事事
我有足够多的空闲和耐心
等太阳的反光
在池塘的镜面上消失
一盏圆圆的灯
静悄悄地点亮池塘
我才抬头看见
月亮已上东山
“头条诗人”总第974期,《草堂》2024年第6期
创作谈:我还没有写出我的月亮 / 卢卫平
一个诗人,一个用汉语写作的诗人,都会写月亮。
月亮天生就是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天生就是中国诗人的诗歌启蒙。
天上只有一个月亮,诗中有无数个月亮。天上的月亮,只要你一抬头,谁都能看见。但诗中的月亮,能让人一睁眼看就认出来是何时何地的月亮,一开口读就知道是谁的月亮,很难。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是李白的月亮。“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是杜甫的月亮。“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是白居易的月亮。“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是张九龄的月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是张若虚的月亮。“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是苏东坡的月亮。“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是卞之琳的月亮。“天上的月亮在水里,水里的月亮在天上。望月亮,思故乡,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天上。”是彭邦桢的月亮。这些月亮在诗中升起,就钢印一样刻上了诗人的名字,这是诗人给月亮命名,也是月亮给诗人命名。无论是情感的月亮,还是经验的月亮,意识的月亮,都必须是独一无二的月亮,不可复制的月亮。这样的月亮,才能跨越时空,越久远,越清晰明亮,越有辨识度,诗人的诗作因为他命名的月亮成为辉耀古今的经典,诗人的名字也因为他命名的月亮的光芒而恒久闪亮。
万事万物都可入诗,是因为诗就是诗人对万事万物的命名。每一个诗人都试图给月亮命名,让天上唯一的月亮在自己的诗中也成为唯一的月亮,但绝大多数诗人终其一生,穷经皓首,呕心沥血,也没有让这样的月亮升起。这是诗歌写作的难度,也是诗歌对诗人神秘的召唤和无限的吸引。
我还没有写出我的月亮,但我不会放弃写出我的月亮的努力,这就是我诗歌写作的动力。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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