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棵黄葛树,一直站在我书房的窗外。它静静伫立着,身影如同一位智者,默默观察这个世界的变迁。最初,它偏隅于围墙角落,无人问津,仿佛被尘世遗忘了。而周遭的核桃、花椒树等,占据有利位置,靠近院坝中央,吸收更多的阳光雨露,长势旺盛,硕果累累,能饱口福,引人注目。
黄葛树从不气馁,含辛茹苦地生长。它毫无怨言,扎根贫瘠的土壤,独自承受风霜雨雪和病虫害的侵袭。特别是春天,万物复苏,很多树木争先恐后吐露新芽,黄葛树却开始落叶,光秃秃的枝丫在春风中摇曳,不合时宜,可怜巴巴。
每逢此时,一打开窗,总是看见这棵黄葛树,在向我诉说它的孤独和无奈。想起人们途经时,投给的不屑一顾的鄙视,对它的丑陋面容的嘲讽,我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由梦想蔓生一些根系,紧紧抓牢大地母亲的怀抱,生怕被抛弃。
我一次次从窗口望去,一天早晨,突然发现黄葛树枝头,萌发出新的绿叶。密密麻麻,嫩叶丛生,与周围的葱郁融为一体,暗香四溢,为这片土地增添一抹生机。如此轮回,多年以后,青枝绿叶扩张,树冠越来越大,浓荫匝地,提供了一处天然避暑园林。
夏季,我常独坐书房窗前,凝视黄葛树的美丽风姿。它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挡住烈焰炙烤,微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夹带一丝丝凉意。我似乎离开城市,隐居乡间,再度陶醉于唐代孟浩然的诗句:“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它的枝叶斜伸窗台,翠色横流,我伏案写作,稍微一抬头,宛若春山映入眼帘。黄葛树梢连绵起伏,层峦叠嶂,疏密相间,又如和风掠过碧绿的海洋,荡漾清波。蓝天白云,成群结队的飞鸟寻找乐园,盘旋或栖息这里,欢歌载舞。
黄葛树,作为触目可及的老朋友和好邻居,不知不觉陪我度过无数日日夜夜,终于长成参天大树了。在绿荫庇护下,我的书房像港湾,显得愈加宁静、温馨。我在小楼上,聆听人生的脚步,怀想一路的美景。临风玉树,携风而来,也成了灵感之源,当我陷入创作困境时,它便给我有益的启示。
记得巴金写过一篇散文《鸟的天堂》,讲述的是广东新会的一棵大榕树,鸟树相依,万鸟翔集。据传是村民随手栽插的,有四百多年了,恰在天马河一座小岛上,自成榕岛绿洲,占地十五亩,冠盖如云,拥有众多茂盛枝干和气生根,形成侨乡的自然风景名胜区,游客络绎不绝,竞相观树赏鸟。
无独有偶,云南瑞丽,也有逾五百年的古榕,一棵树便支撑一片林,苍髯虬枝,蔚为壮观。海南定安,亦有八百年的亚洲榕树王,犹如巨伞,堪称当地的一道独特景观。桂林阳朔,十里画廊,更有一千五百多年的长寿榕树,像大蘑菇,风光秀美,著名电影《刘三姐》曾取景于此。
除大榕树外,其它个别树种,也独木成林。如山西洪洞,有古大槐树,可寻根祭祖;晋祠的周柏,偏安一隅,横卧似巨龙。小时候,故乡有巴山松,饱经沧桑,覆盖黄沙薄土,镇守在岔路口,供乘凉。在西南大学等地,我还看见林荫道,仅有一棵绿化树,盘根错节,藤蔓交织,遮天蔽日,疏影斑驳。虽非古木名树,但巧夺天工,气贯长虹,受人景仰。
树与人一样,是有灵性的,生命力顽强。在成长过程中,面对不少痛苦和挫折,唯有淡然自愈。何况,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然而,不管怎样,百折不挠,巍然屹立,挺过难关。当然,社会生活环境里,树和人相互影响。无论树影响人,还是人影响树,积极因素居多。与树为邻,尤其是魁梧之树,倍感幸运。
窗外这棵黄葛树,熟悉书房的主人,陪我一起长大,朝夕相伴,经风雨见世面,同呼吸共命运。不难想象,在正常情况下,它较我活得长。见多识广,沉静如海,必将使它经受住岁月考验,内心强大,波澜不惊,方显伟大高贵智慧的品格。它乱云飞渡仍从容,我只是身边的过客,不会像一棵巨树,在人世间站得久远。
我不奢望特立独行,可对一意孤行者,还是有敬畏之心的。别看它树龄短,历经艰辛,却深埋在心底,不想为人所知,全凭勤勉,稳扎根基,拓展新空间后,依然生气勃勃。如今,庭院森森,我也耳濡目染,坚忍不拔,笔耕暮年。
有时,我路过树下,也似黄葛树,抬头望窗内。我恍若看到自己端坐书桌,沉浸无边的思考中。一棵树正从我的胸壑长出,它的根须、枝条纵横交错,布满整个精神世界。因此,我挥笔疾书,带着激动的跳跃。那些笔下生花的字符,串成一阵阵鸟鸣,在常青的文学之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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