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娘
侯保军
〈一〉

大病已至的母亲

经历了放疗 化疗 呕吐 脱发

母亲经历这些词语的捶打

又切去了食管 胃囊

从她不足八十斤的身躯上

划一刀三十多公分的伤口

然后在鼻子 嘴里 刀口 以及下体

插上十几根透明的管子

医师攥着从母亲割下来的一团肉

像我儿时生我的胎盘

兴奋地说 手术很成功

可我的心在疼 在哭

母亲体内什么都掏空了

像丢弃在故乡水塘的老柳树根

还能活吗

全身血迹斑斑的母亲

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句话

抓着我的手说 儿呀你来了

娘没事

我用手掌温度摩挲母亲的身体

渴望春天再次竖起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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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母亲在总在呕吐

大病已至的母亲总在呕吐

吐出汁水吐胃粘膜最后是吐出的

是鲜红的血

她总在半夜的时候剧烈呕吐

吐出星 吐出月 吐出黑夜所有的墨

一个人撑起骨瘦的身子

撑起自己灵魂的山

她默默不断用枯手擦拭嘴边

呕吐出来的那团深红 赤红 紫红和赫黑

母亲不愿打搅我的睡觉

只想吐出体内所有的肿瘤淤积

在嘴角边升腾起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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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母亲最后的笑

久病的母亲

听我讲她孙子的故事

脸上洋溢着清瘦苍白的笑

花白的头发

如秋风带霜的荒草

枯瘦的身体

像秋天田埂最后一株玉米

清瘦如竹的母亲

用最后清瘦的人生

以微笑的方式

做最后宁折不弯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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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娘被抬上棂车

停止呼吸的娘 穿上寿衣

静静地在自己

生前忙碌了一生的家 躺最后一夜

渐渐地 娘的脸 身躯

变成土地的褐黄

就像她生前未耕耘的土地一样

僵硬 冰凉

如今 娘要变成土地的一角了

再次被耕耘 犁铧

来年一定会长出不朽的春天

娘的躯体被装进一个袋子

就像她生前

扛进家里的一袋粮食

不同的是 她扛着粮食养活全家

而娘要被抬上棂车拉走火化

我们的哭泣 娘听不见

娘的脸变成土黄 白发凝成霜花

静静闭着眼 仿佛在说

耕耘吧 孩子

每年会是一片好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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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母亲的骨灰

手摸着母亲的骨灰

上面留有炉火的热度

还是和生前骨瘦的脊梁一样

突兀 硌人

最终离世母亲呀

只能用骨头展示硬度

我哭着对母亲说

娘 我真得救不了你

娘沙哑着声音说

没事 什么事也没有

娘不怪你 什么也不怕

对 人什么时候

也得一个人自己扛

抗病痛 抗命运

抗人间的一切苦与难

就算只剩骨灰里的几根骨头

也要向人间

展示不屈 铮铮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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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春天我再也找不到娘

这个春天 我再也找不到娘

在焚烧她衣物的河滩上

娘只留下一小片碎花衣裳

成为开在我视野的第一束迎春花

娘的骨灰埋在果园里

成为我永世的凝望

娘在皱纹线上栽一垄垄麦苗

已举春天和暖阳一起生长

我抓起河滩上那片遗物布片塞进兜里

好让娘在世的身影掖进我心里

我捧起田里一撮泥土

嗅到的是母爱的乳香

娘 我真想解开大地的衣襟

扑在您怀里

做一次长长的哭泣

因为春天来了

润湿了土地

才能看见娘生长出来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