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修复的书简（组诗）之一
----黔西南18景区写意
孟祥生


烟云泥凼

不是一个人，在烟云故居里抬高了泥凼的声望
是石林，垫起泥和凼里的水花
才有了从故乡到异乡，那脚下明朗的远方

在干裂的高原上，神奇的大自然
躬耕播下石头的种子，不断打听雨水的下落
而刺球和仙人掌，总能绕开命运
在石头缝隙里撕开不大的口子，野蛮地生长

白马洞里的马，在世人传说里走失
而菩萨洞里却留下河流。玉净瓶里无根的杨柳
从不凋谢。洒下的甘露，石林里的庄稼会开出花朵
和颗颗饱满的佛珠

阳光和雨水，是岁月诞下的两个性格迥异的孩子
一个开阔明朗，一个乌云遮盖眼帘
而冷月是挂在泥凼和两者之间的银盘
口含夜色，总能装下石林千年的固执

头顶上滑行的山鹰，看泥凼的大风
裹挟石林、达力河、甘蔗、村寨及唢呐奔跑
看大风压榨空气，抽干石林的水分
却找不到一只野兔果腹


三岔河

一岔枫，一岔月，一岔乡愁
头猫河、坡乍河、纳摩河，秘密约会
高高低低的枫树拉起曲折的河湾
弹奏湖面一波又一波布依民谣歌诀

沿着湾堤的手指，看枫叶襟怀小岛
湖水的酒窝，滋润祖先的干唇，也停泊
湖岸光鲜和粗糙日子里的浪哨

水烟筒飘过的袅袅，高过炊烟的卑微
高过枫叶的舟楫划开的波浪
高过鲤鱼和枫叶搅动的一岔岔金黄

一卷竹林，打开湖畔喀斯特溶蚀的石头花园
摆弄造型的松鼠，贪婪吞月的天狗，撕破竹简
依山傍水的布依文字，从捆绑的竹卷脱声

三岔河，出门迎见十里鳞光
转身的乡愁，泊枫泊月泊牵挂泊水天一色


双乳峰

珉谷和者相，每棵宿根的植物都有天生的骨骼
多么幸运啊。那个古老而美丽的奇绝女子
喀斯特地貌丰腴的胸脯，在游子乡愁的碗里
仍能嗅到大地母亲恩赐的珍馐

朵朵白云是缠身的儿女
闭合的嘴唇，亲吻圣母辽阔的褐色乳晕
从盘江两岸第一帘瀑布落地的喊声
到万紫千红瓜熟蒂落的人间聚散
都未曾剪断哺乳的脐带

太阳站不同角度为你翻拍
曾经的丰润，随日月循环的血脉----盈亏
一任，阳光雨露和南来北去的雁声拂面
一任，春耕秋收和清苦相伴的唤声柔软

盘江之水，不可能在红豆杉的季节里留下来
纵然有千百个理由。而断乳
是母亲起伏逶迤的痛苦震颤
母乳漫溢出的乡愁汁线
是游子蜿蜒回溯的喋血之根


间歇泉

流传的苗语布依语注脚不了你间歇的瞬间
醉态的摇头石喊不停你日夜的涨落

捞坡岗的弯月为勺，舀一盆春风
泼向天籁田园，刺激悠然的虫鸣

天坑人家枕鸟鸣而醒，啜清泉而作
峰丛洼地的泉水，缠绕脚踝
也曾踩疼小石头和小蚂蚱的脚印

白腹锦鸡骑在牛背上，紧盯踌躇的古营盘
牧童的吆声穿透天印山
悬崖壁上荡秋千的聪明猕猴
戏耍犀牛洞慵懒的一截水绳

我在古寨古宗祠，向尘埃打探
彻夜失眠的水车和钓鱼池
泉水，不愿交出间歇的口令

间歇泉仰往着坡岗烈士陵园
泉眼浸住1951年3月的晨露和雨水
其实啊，32名烈士的鲜血就是一泓不浊的清泉


万峰林

1
亿万年前，海底走累的上万颗沙粒
在时光里歇下来，压住了远去的海滩
座座山峰站了起来，一条纳灰河倒了下去

每座山峰都是一名列阵聆听的士兵
每名士兵，都咬合着统一的律令
群峰腰缠雾带，飘来荡去
踩着脚下的碎叶，守护散居的鸟鸣、庄稼
河流及芸芸众生

是脚下的河水供养了群峰
还是群峰捐献了骨髓，才斑斓了田园
只有远处寺庙的钟声，能悟透每一棵含露的稻穗
和群山安然有序的生命

2
观光车播下一条弯曲的线
一条没有红绿灯的线
观景点吊在线上
能看穿万峰林喀斯特容颜的前生
看穿自然平卧的八卦田
醒着三只地漏的眼
看穿田野中走丢的纳灰河
湍急的乡愁，激起万峰林晨露的悲鸣

3
蛇一样的纳灰河，是万峰林依附繁衍的伏脉
错落有致的布依村寨如珍珠
串搭在纳灰河的凉绳上
古榕树在绳下描摹苍翠画卷
先从油菜花起笔吧，蜜蜂和游人是不请自来的油彩
天坑里有舀不尽的水彩颜料
万峰林，是徐霞客游记里默契的行者


鲤鱼坝

屯脚无脚，鲤鱼有坝
那些古老的湖水依旧泛动尘世的鳞光
鳞光在湖里播下一个美丽的民间传说
故事在挑肿的扁担之外，压弯了禾苗的腰杆
屯脚磨出水桶外溢的血泡

苗，禾苗，鲤鱼苗
鲤鱼游在民族风情浓郁的湖水
游在绚丽的苗族服饰之上
服饰也是湖水

湖畔的春风，滚动在鳞光之外
那些淳朴的苗胞，面对湖水沉下头颅
虔诚的鳞片和刺
在酸汤鱼的味蕾里嗅到祖先遥远的回响
腥味的刺绣和蜡染，是鲤鱼坝氤氲缠绕的墨色鱼骨


放马坪

斜阳看见两匹骏马的影子，在一望无际的高原
和客人的马鞭，从草尖上疾驰

远处，草地钻出成群的牛羊
虔诚的头，时不时抬起来观察草原与斜阳的距离
两对羊角，因为草域或领权陷入争斗
其实，安静的草并未向领头羊透露高原半点风声

或许，与300年前万亩草原刮过的一场风云有关
那些长在马乃兵营和官家坟古遗址的石头
是时间写给草原的遗书。在1600米的海拔上宣读
那场硝烟，才能在高原上随风飘散

洗马塘古老的水，洗过烈风洗过残月
洗过伤口，洗过刀枪上的鲜血
洗过青蛙的泪眼，洗过狼烟孤助无援的号角
只是，自从洗过一匹羸弱的白马后
草原的天坑，山地的断崖才留下肋生双翅的传说

草原的风筝，拉紧游客热情的双手
风尘仆仆和山高水长的仰望，来自湛蓝的天空

马鞭草和薰衣草放空身心
放空一片夕阳下的花香

极限滑草和越野摩托的速度
约等于马乃兵营探报的百里加急
只是，倒塌的废墟和沉重的落日
已无法解密草原兵荒马乱的蹄疾


北盘江大峡谷

千里壮峡无门栓
拧开两岸猿声萦绕的雾锁
斧削绝壁筛下雾涌云蒸水墨丹青的描白
每一滴跌落的瀑布，背向的故乡
都是倒叙横卧蜿蜒不定的河流
每一棵无名的水草都是河流上倒挂几许的乡愁

钟乳石，是溶洞写给积钙的万年情书
借伏流潺潺的邮箱
寄给无名无姓名无地址的客帆

怪石，千万年前峡谷锚定的悬念
只有两岸的鸟鸣和青苔，才能接住摇坠的雨滴
崖上的棘草，无法释疑远古壁画栖息的逼仄
只有晚归的横笛和哞声，在峡谷青山秀水间飞溅

雕工精湛命运陡峭的摩崖石刻
一把古老的錾子，在囊括历史人文的绳索上记事
凝视，夜郎文化在模糊的古驿道上冒出新芽

布依山歌，从横空的大桥上飞下来
谷底便多了一对翩翩飞舞的蝴蝶
这对旁若无人的情侣，斑斓的翅膀
在内心的谷底，掀起幸福的巨大波澜

宽阔峭立腰杆笔直的大峡谷
鸟儿从谷底出发，柔韧的翅膀一飞冲天
与寂寥的江水，平分青青黄黄的两岸


红色卡法

足下驾轻了“多见木叶少见天”的疾苦山径
敌方的箭头，在地图上围聚过来
牙永平和红军连，火种的纯粹里从不犹豫和观望
在红水河最窄的涟漪里突围
卡法接住了，来自背后子弹疲惫的呼啸

山林里开垦种地，面黄肌瘦的马铃薯
简单的胃，填满初心誓词
军帽上的那抹红，是卡法
暗夜丛林孤悬的灯
灯芯，是永不枯竭的信仰

切开板陈和葫芦湾的山脉
两个红色兵工厂正在酝酿地火
当危险疾驰而来，卡法随时能掏出闪电
掏出山林的胆气迎击

山外密谋的消息，使失联的山林信以为真
牙永平和卡法，千里奔赴抗日的火苗
其实，早已进入了伏击的圈套
转身突围，却看见卡法根据地烧焦的瓦砾
红水河，已无处栖身

时局和密谋的天平
又一次被大意的夜风吹偏
屯垦八年的卡法，熟透的果子凋零

当年的火种，是一支断翎
穿透史籍，竖成丰碑
看，山川繁荣秀丽
听，远处犬吠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