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们

阴雨天，我们坐在城郊
小酒馆里。临窗对视
谈论着诗和远方
常常想用猛烈的吞咽
阻止情绪的滑坡
以及夏草的潮湿
和暮花的凋零

错以为打着绛伞
经过门口憔悴的长髯老者
就是被贬的东坡居士
误将过了保质期半年的扎啤
当成绿蚁新醅酒品尝
暮色中，树枝上落荒而飞的
倦鸟，叽叽喳喳
加快了我们的心跳

在时光的落差里，忽略了身份
倒置了古今，仿佛鲜衣怒马
东临碣石，横槊赋诗

我们扛着一把用旧的梯子
架在茅屋的檐下
转头，惊叹
高者挂罥长林梢
下者飘转沉塘坳
双臂上留有伤痕
还在模仿着手可摘星辰的动作

密集如鼓点一样的山雨
像一记蛮力粗糙的巴掌
从顶上劈下来
指关节啪啪作响
把投错胎的灵魂，打回原形

2.胡杨树

虬枝葱茏
捅落一地星辉
像凝固的火焰
把沙漠烤成金黄

带霜叶的鳞甲
寒风中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只有你，才敢
长夜里舞出生命的精彩

云影在你的脚下徘徊
秃鹫如受到惊吓的夜叉逃遁

你累了
静静地倒下
但骨头在厚重的砂石之下
仍然不朽
一千年，又一千年
送走了无数个地老天荒

天上那轮明月
显得多么孤单

3.小木屋书店

高大商业建筑之间的绿地上
有一座品字形的小木屋
像一列长途跋涉的驼队经过沙丘的时候
突然飞下来一只浅蓝羽的小麻雀
叼啄着隐身在乱草丛里的昆虫
每日总有喜欢读书的年轻人
如约而至，分享阅读带来的喜悦
书架上茅奖获得者的头像
成为厚厚笔记本里的一枚枚书签

这个喧嚣的世界，需要有宁静的一角
公园漫漫花海没有形成的风景线
在小木屋里呈现。书香浸染过的交谈
变成了小溪的吟唱，水流潺潺
与翻动书页的声音在临近纱窗的一侧
水乳交融，化作了艳菊的苞蕾
两只灰白色的鸽子咕咕叫着
从门口向里打量。好奇，是下午茶时刻
一盘最可人的甜品。矍铄的老奶奶
悠闲坐在藤椅上，戴上了花镜
西风、落叶和叫卖，都被挡在了屋外


4.名著

书橱里，有那么多的名著
和名著的作者
并排站立
等待检阅
当然，她们也在判断着
眼前这个鸟人
是否真的具备检阅和对话的资质

我每天膜拜般地诵读那么几页
然后，诚恐诚慌地把名著放倒在书桌上
退守一旁，垂手而立
让她们平躺着休息一会儿
莫要太嗨，不要太累

世界如此静谧
夜鸟和朔风也不敢呜咽

能听到这些名著睡着时
发出的咬牙和打鼾的声音
足以令整个夜晚不再空虚

5.感动

这世界，总有一些人
一些事儿，纠缠在你的身上
是为了救赎
让你的良心发现

人群里不经意间的回眸一瞥
虽然饱经沧桑
却又是那么的明艳

那片依然停留在枝头
不肯坠落的红叶
寒冷中，还在迎风招展
是让你懂得生命的可爱

从高远的天空
飘来的雪花
粘在你的睫毛，挥之不去
是让你看到什么是纯洁

黑暗中，一束微光从窗口照出来
那么柔和，那么温暖
是让你找到回家的路

那个卖热笼包子的男人
追出门外很远
把老奶奶因眼花多付的三元钱退还
让你知道人性里不都是贪婪

那声苍凉的渔歌
那句低谷时的嘘寒问暖
那根纤细的救命稻草
那丝朝雨浥尘的甜雨
那缕鸟鸣里颤抖出的草香
那碗黄橙橙米饭上腾起的薄雾
那街头传来的低沉叫卖和呻吟
那些殉难在工作岗位上公仆的呕心沥血

烟火人间的万千景象
缠绵悱恻，扑朔迷离
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感动
如此催泪，无不是渡人的方舟

6.秦直道上的蚂蚁

行走在两千多年前的山路上
无需担心哭倒长城的孟姜女拦路喊冤
也不用动辄防范六国贵族的野蛮伏击
我看到了一群蚂蚁，在脚下

它们横冲直撞，无比蔑视
这坚硬如城池的车辙

荆棘刺穿我的鞋底
蒺藜沾满我的衣襟
凛冽的朔风吹折了旱柳
追风逐日，赫然如斗篷状的身影
早已碎为无定河里的飘萍

我看到脚下的一处溃穴
像被蛀虫掏空心脏的朽木桩
成群结队，成千上万只蚂蚁
披坚执锐，吆五喝六，鱼贯而入

里面焚书坑儒的灰烬尚温
春闺未梦的白骨，在汉简前森然杂陈


7.统万城废墟上的苍鹰

一只苍鹰
是只饥饿的苍鹰
展开翅膀似有半个足球场大
飞落到统万城的墙头
俯视着这座断壁残垣的废墟
就像在打量着
尘封已久的史书一样
它想从缺损和颓废的字里行间
发掘一些可供食用的有机物
虽然目光无比犀利
可还是失望摇头

于是苍鹰把愤怒的目光
平移过来对准了我
它要立刻做出判断——
眼前这堆遗弃于古道西风
沙漠里暴晒的一脔腐肉
还有没有一丁点儿剩余价值？

苍鹰盯着我看
我也盯着苍鹰看

那会儿我还一度窃喜
满以为苍鹰把我高看
甚至误认为苍鹰的瞳孔已把我放大为
那位弯弓射雕的匈奴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