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终于回到老屋
长眠在了老屋后面的山坡上
从此后，老屋佝偻着脊背
独自肩负起故乡所有的风雨和寂寞
以及属于我的
半块湿润的月亮

老屋啊，曾经您是我全部的世界
后来又成为我的码头，我的驿站
今天您浑浊的目光日渐黄昏
仍然指点我回家的路，但是
无论如何努力
我却再也找不到故乡黄昏里
温馨的炊烟

如果有一天，故乡的码头
也淹没在草丛里
谁还认得我这个茫然四顾的回家人？
如果故宅搬迁，老屋颓败，百年后的我
又能否找到故乡、找到亲人？
想到这里，我心头一震

由于认知的局限，娘只知道
老屋是她的家
却不认为城里儿子的家
也是她的家
对此，我曾耿耿于怀

“我怕你爸和你姐回来时
找不到啊”，恍然间
耳边响起《唐山大地震》里那个妈妈的声音
是的，娘一直不愿搬迁
现在再也不用担心搬迁了
城里的家里没有她的堂屋和庭院
没有老屋围墙上缠绕的四季豆
没有炕头、地上
她点点滴滴洒满的汗水和脚印

我是一粒蒲公英的种子，年幼时
何曾眷恋过我出生的根基？
我擎着一把伞从老屋飘出，落地生根
我认为理所当然
但今天，无论漂泊到何方，老屋
无论若干年后您是否还在，我相信
看到故乡东面的山  西面的岭
北坡黄了又绿的青草
我都会寻到您的基址，更何况北坡上
还有娘的坟茔呢！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老屋，您已经沉淀成我海马回上
一个钙化的斑点
标记了我，也刺痛了我

“为何雁回衡阳
因为风的缘故”#
无论有生之年如何漂泊
老屋，您都是我心底的一枚坐标
漂泊时的一块司南


注：*摘自余光中先生的诗《乡愁》。
#洛夫先生回故乡衡阳时的题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