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阅读：

2024诗歌现场观察（上）

当代新诗的中国式现代化探索

张德明

2024年，中国新诗仍然朝着向好的方向行进着。新工业诗歌创作如火如荼，生态书写和自然诗歌也量大质优，一批关注现实生活、描述真切的生活感受和生命体验、带着鲜明的“第一现场”气息的诗歌层出不穷。就我有限的阅读视野来看，2024年第一季度较为重要的作品有温馨《采石场》、胡弦《神话》、张执浩《去墓地谈恋爱》、吴振《一条清晰的边界线回到眼底》等等。2024年第一季度的诗歌现象，从大的层面来说，就是当代新诗的中国式现代化发展之路的新探索，许多诗界同仁都在此方面投入了很大热情和精力，围绕新诗的中国式现代化的发展目标，不少诗歌刊物也在选稿宗旨和编发策略上进行了大胆的调整和改革，《诗刊》便在此方面做出了表率。在诗学领域，以张伟栋、李章斌、一行等为代表的一批新锐批评家，以“未来诗学”的构想与建设为基本诗学目标，对90年代诗歌和诗学展开了深入的剖析和犀利的批判，为当代诗歌发展和诗学理论建设注入了较大活力。

当代新诗的中国式现代化探索，需要克服的问题也不少，主要体现在这样三个方面：其一，先锋探索精神的迷失。相比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当下诗歌创作的先锋性是在不断弱化的，很多诗人沉迷于对日常生活的述说和对自然风物的简单描画之中，没有在探索新诗新的话语方式、新的形式建构、新的意象和语言组合等方面做文章，不客气地说，先锋诗歌在当下语境中几乎走向了终结。其二，历史感的消解。多数诗人不愿在诗歌中触及严峻而锥心的现实问题，也不擅长在更高的精神和文化层面来处理当代人的生存窘境和心灵矛盾，其诗歌创作往往停留在对外在物象的粗浅捕捉和自然风景的单纯描画上，没有与当下社会政治、当代现实人生展开及时而深入的对话，刺探现实、叩问当代的历史深度是远远不够的，武断地讲，当下新诗作品多数都是没有历史感的游戏之作，很难有更为长久的艺术生命。其三，以获奖作为评判诗人高下的某种标准，将诗歌创作引向了一条并不健康的路上。在当下中国，大大小小的诗歌奖项估计有千种以上，很多诗人从事诗歌创作的目的（甚至终极目标）就是获得某类奖项。我了解不少的一线诗人，他们心里都有一个驱之不去的“鲁奖”梦，以致平时的诗歌创作，常常会按照“鲁奖”的标准去实施，出版诗集时，会尽可能将集子中的一些异类的作品剔除掉，努力保持文本的纯粹性和安全性，以便符合“鲁奖”的基本要求。我还了解到一些普通的诗人，他们频频参加各种诗歌大奖赛，为了获奖，他们会认真研读大奖赛的参评要求，极力去迎合主办方的口味，由此催生出的“征文体”诗歌文本，客观地说，大都是一些缺乏艺术水准和美学质量的诗歌。

近两年来，当代诗歌的一些痼疾有所改进，但仍不理想。针对目前诗歌创作中出现的问题，我觉得可以在这些方面入手加以解决。首先，重提诗歌创作的难度意识，倡导当代诗的先锋性和实验性，为新诗创作的前沿性探索创造更为宽松和有利的条件。其次，极力规范各类诗歌奖项，尽可能优化当代诗歌生存的现实环境和秩序，以便将那些真正有实力、有水平、有深刻历史感知和不俗美学独创性的诗歌作品挖掘出来。第三，强化和提升诗人用诗歌来处理历史和现实的能力，让新诗的历史感不断得到增强。

青年诗人肩负时代重任，当下青年诗人的创作，其水平还是不俗的。我每年参加零零国际诗歌奖的评选，有幸阅读了许多零零后诗人的作品，常常为他们丰厚的知识积累和成熟的修辞技法所打动。不过，青年诗人的诗歌创作所存在的问题也是显在的，具体说来有这样几点：第一，不少诗人的作品，存在着注重修辞技巧而不注重生活发现的毛病，也就是说，他们的诗歌与现实生活的感受和自我生命的体验之间，尚未建立密切的精神联系。第二，“化欧”（很多是“欧化”）有余，“化古”不足，在“横的移植”和“纵的继承”二者之间没有达到有效的平衡。第三，不少青年诗人对当代诗歌潮流还缺乏准确的理解与认识，他们的诗歌创作在一定程度上只是“自说自话”，没有与当代诗坛形成有效的对话和呼应关系。

（张德明 岭南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

直面现实与自我突破

马春光

2024年初，两套诗歌丛书的出版值得关注。其一是漓江出版社推出的“双子座文丛”，收入谢冕《以诗为梦》、华清《蜂拥而至》、何向阳《提灯而行》、敬文东《一切轻薄如纸》、戴维娜《以万物为情人》等诗文集。诗评家的诗文联袂出版，昭示着诗歌创作与评论的对话与互融。其二是“新时代诗库”中的三本诗集，分别是牛庆国《哦，黄河》、汪峰《炉膛与胸腔》、高鹏程《大道蔚蓝》。他们直面时代现实，奏唱新时代的强音。

2024年伊始，诗歌刊物的调整典型地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诗刊》的改版，《诗刊》由半月刊改为月刊，每期扩容至208页，增加篇幅的同时，优化栏目设置，活力显著提升。其二是以《诗选刊》评刊会为代表的动态评论机制的建构。《诗选刊》每月选择一本诗歌刊物，组织专家集中评议，是对当下诗歌的动态把握和理论追踪。

第一季度诗歌彰显出三个鲜明的主题面向。其一是古典传统面向，陈先发的《了忽焉》和向以鲜的《柳树下的铁匠》，分别与东汉墓砖上的刻字和东晋时期的嵇康展开历史与生命的对话，向无尽的历史江河萃取繁星。其二是时代现实面向，汪峰的《炉膛与胸腔——汪峰新工业诗选》、《星星》诗刊的“科幻诗”专栏以及《诗刊》“第一现场”栏目等，将诗意触角伸向火热的时代现实。其三是自然生态面向，韩文戈《与万物交谈》、李元胜《万物写我》、华清《隐却于万物丛中》等均致力于建构“我”与自然的深层精神联系。

当代诗歌创作也存在的问题，其一是日常诗意中的精神气象问题。一些诗人追求精致的“小叙事”，诉诸于琐细的日常抒情，尽管有零星的诗意发现，但总体上缺乏内在的精神气象。其二是诗歌的语言问题。在欧阳江河《鸠摩罗什》、陈东东《地方诗二首》、陈先发《了忽焉》等诗歌中，大量方言、古典语汇和注释的引用，造成了诗歌的晦涩问题。日常诗意需要精神的引领与烛照，而诗歌语言应该是建立在清新可诵基础上的诗意浓缩，而不是过分依赖修辞与语言的自动繁衍。

当下青年诗人面临持续书写中的诗学转型问题，以郑小琼和王二冬为例。2023年，郑小琼诗集《庭院的鸟群》出版，这意味着她挣脱“打工诗人”的标签，开始向自然和传统汲取新的诗歌资源，然而其诗歌的句式、词汇、抒情姿态仍带有前期的紧张和急迫，足以说明转型的艰难与漫长。王二冬被称为“快递诗人”，他在诗集《东河西营》中呈现了新一代青年面对乡土的新姿态和新经验，后来的“快递诗”显示了王二冬卓异的现实处理能力和诗艺锻造能力。但问题是，“乡土”和“新工业”在王二冬那里尚未得到充分深入的挖掘，如何在二者的经验交融中锻造新的诗学，考验着他能否持续自我突破并成长为成熟的诗人。

（马春光，山东大学诗学高等研究中心副教授）

基层写作者崛起成为诗歌现象

彭敏

2024年第一季度，中国当代诗歌继续呈现万紫千红、百花齐放的繁荣局面，各种创作观念与文本模式都有大批拥趸，也诞生了许多可圈可点的作品。首先值得注意的，是许多基层写作者强势崛起，他们或为外卖员，或为电焊工，或为残疾人，或为乡村农妇，尽管文化程度不一定多高，却在平凡生活中持续守护一颗诗心，用朴素真挚的笔写下许多饱满动人的诗篇。其中，前两年走红网络的王计兵依然有很高的关注度，而牛刀小试的温馨、景淑贞、许天伦、更嘎等人也在业内和读者群中赢得了良好的口碑。其次，长诗写作蔚为大观，柏桦的《水绘仙侣》、梁平的《蜀道辞》、胡弦的《神话》、海男的《向太阳致意》、陈陈相因的《东施与西施》，常以当下视角去重新审视传统文化与地域文化，在继承与发展中推动中国诗歌走向深沉宽阔。再次，书写新篇章，歌咏新时代，老中青几代诗人都纷纷拿起手中诗笔，为时代立传，给历史作注，一些刊物甚至开设了专门的栏目集中放送此类作品，如《诗刊》的“第一现场”、《星星诗刊》的“放歌新时代”“最美中国”等。

近两年来诗歌创作最突出的一个问题，就是抄袭现象频发，给编者、读者、诗人都带来了较大的困扰。诗坛本应是一片远离尘嚣的净土，但总有沽名钓誉之徒，苦无才华，竟铤而走险，掠他人之美为自己脸上贴金。许多诗人勤勤恳恳写诗难以发表，抄袭者随便翻翻书便可“成就斐然”，极大地伤害了文学的公平性。为了对抗此类文抄公，编辑煞费工夫搜索查重，网友众人拾柴检举揭发，但抄袭现象却只增不减。其根源或许在于，现行法律对文学作品的抄袭并无明确可行的处罚方案，违法成本低，难以对以身试法者构成强大震慑。建议国家继续完善相关立法，让文抄公邪念萌生时心怀畏惧，东窗事发后无所遁形，最好能在法律层面树立一个典范性的处罚案例，以儆效尤。

当下青年诗人创作既有多元多样各擅胜场的一面，也存在着两个较为显著的问题。一是营养不足。一些青年诗人文化底蕴匮乏，又懒于学习积累，对中外文学史、诗歌史上的经典文本和常见流派缺少了解，背后的支撑与作品的内劲较弱，虽有些独特动人的生活体验，但诗歌不够深沉宽阔，没有嚼劲，如同小小盆景，看上去枝叶扶疏，但终究不是参天之木。二是修辞过剩。一些青年诗人长期居于象牙塔内，不肯“下凡”到烟火人间，纵然诗书与理论满腹，在落地时却只有令人眼花的修辞技巧，既看不出真我性情，也无关乎世界人生，读起来佶屈聱牙，甚至不知所云。上述两个问题很难说哪个更为致命，也很难说孰为花叶之疾，孰为根茎之病，只有每一位青年作者都对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才能为时代贡献出更多杰出的诗人。

（彭敏 《诗刊》编辑部副主任）

注重当代性，找寻精神来处和去处

聂权

2024年《诗刊》第一季度的重点作品有温馨、王计兵、李长瑜、张二棍、老井、谈骁、唐小米、沈建基、刘棉朵、杜绿绿、手格、赵恺、李琦、柏桦、许天伦、丁东亚、张远伦、梁小斌、余退、白月霞、景淑贞、林莉、马丙丽、杜涯、阿诺阿布、叶燕兰、石囡、康雪、王更登加、郑小琼、扎西才让、路也、胡弦、乌鸦丁、冬千等人的作品，及“乡村孩子的诗歌小辑”“福建省泉州市小树林儿童诗社小辑”等，呈现出的面貌是在坚守正确意识形态、党的有力导向的基础上，更加注重发现未名或没有多大名气的实力诗人，更加注重各种职业、各种年龄段、少数民族的诗人的作品的推出，更加注重当代性，更加关注新媒体中出现的优秀诗歌，并且增设了散文诗、长诗栏目，如采矿厂一线工作25年的女工温馨、在乡村开小卖部为业的景淑贞因身份、默默坚守、心怀热爱及作品本身引起广泛关注，如李长瑜的组诗《纳米》呈现的是最新的科技成果和生命体验、认知融合无间的有效当代性，“双子星座”栏目中冬千将满18岁，少数民族诗人扎西才让、王更登加、阿诺阿布、哈志别克·艾达尔汗的作品在编辑过程中得到充分重视，另外，更注重“知人论世”，通过增加简介中职业、特殊经历、重要成就的部分，让读者对诗人及其作品有更深入的认知，如煤矿一线工作35年的老井、79岁原以养蜂为业的沈建基、写出过有过重要影响的《第五十七个黎明》的老诗人赵恺，更重视诗歌对于灵魂、精神向度、现实生活的向好的作用，如“双子星座”的作者许天伦，因病只能依靠一根手指写作且数度病危，而他的作品却明亮、柔和、充满对生活的热爱和希望，使读者可从中获得心灵的力量；而“乡村孩子的诗歌小辑”“福建省泉州市小树林儿童诗社小辑”中的孩子们的诗歌，也因合于“诗言志”的真切表达情感的本质，颇为显眼。

近两年来诗歌创作中存在的问题：1、有整体性、系统性成就的诗人还较为缺少；2、缺少大的境界、格局；3、不能充分地传承古典文学和文化的精华；4、诗歌作为“言语寺庙”的作用于人心、人性、灵魂、现实的作用没有太多体现；5、缺少有支撑的创新、创造和贡献性的写作；6、缺少足够的人文底蕴；7、缺少诗歌中“歌”的成份；8、不能见写作者整体面目；9、不能写自己生命中的重要部分。针对这些问题，有必要引导写作者：1、提升眼界，深入广泛阅读，深入感受生活与生命，博取众长，向成为有整体性、系统性成就的写作者努力；2、建立天地人的整体视界与格局，探究自然与人、宇宙与个体生命、他人与自己、自己与自身的关系，探究生命的意义；3、充分重视诗歌、民族精神的源头与古典传承，深入学习古典文学和文化，继承、化用、融合古典精髓，推陈出新；4、强调诗歌的现实作用；5、增强“为往圣继绝学，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在诗歌内容、诗歌技艺方面的为当代与后世提供有效经验的意识；6、重视源头与根本，重视传统文化、习俗、地域、历史、民族心理、语言、现实生活、人性、传说、形式等中的根性之物的学习和运用；7、重视“歌”的要素，使诗歌不仅仅以当下多见的“诗”的形式呈现，使当下的作品从本质意义上能够成为诗歌；8、找寻到精神来处与去处，建构如李白、杜甫、苏轼一样的面目呈现理念；9、找寻到自己生命、技艺中的重要部分和擅长的部分，让它们能有效进入到自己的写作中去。

当下青年诗人创作也有一些情况，一是不能在写作中做到生活、生命体验与语言的融合，有些青年诗人偏于一端，一部分人执著于“学院派”的只重视语言的写作，另一部分人执著于口语化甚至偏于口水化的写作；二是语言能力有问题，不能使诗歌关于“言语”的本质特点得以体现，不能完成语言的建设；三是缺乏深度的生活、生命体验与深刻认知；四是不能以“诗言志”的方式进行有效表达，而是将诗歌当成是所谓的来自于阅读经验的“诗歌”来写。这些都需要通过提升境界、开阔视野和充实学养来克服。

（聂权 《诗刊》编辑部副主任）

编辑：池木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