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夜骤雨同着乱红无数，拾不起的沉重坠入深处。你戴着被辜负的枷锁，行走在远处，为拔开丛丛青春，寻找一行被海水腌制的诗句。而过往的行人数落着春天的种种不是，用发泄的快感把空气逼成一页白纸。
    当我走近你，眼睛就开始湿润。天空虽已远离雨水，但记忆总是逆流。我像是一瓣桃花，在无根的河上浮沉，任两岸水草滑过嘴唇。如果能留住这孱弱的羁绊，等到青鸟飞过，衔去残余的红晕。传说花事可以开到荼蘼，不妨将其唇印，以封泥寄去人间。
夜已被春色刺伤，下着红色的雨。在雨中，你反复练习戴宽边的帽，穿严实的衣服，在自己的世界里蜗行。于是每写下一句诗，就要拿刀在心口搜刮一通。
离开矫情的日子，陨落的故事无法连贯你的笑容。分不清哪只是手，哪缕是发，那闪烁点点的，是玻璃的心？当我捧起你的脸，却是一堆破碎的粉末。请借我一壶酒，将你饮入怀中。
燕子杳无音讯，檐下留有你的啄痕。你强作大笑掩盖干瘪的行囊，篱笆后的色彩无论渲染，都遮不住鬓角的白痕。心情褶成一块抹布，搓洗老去的命运。
我是把春天卖了，只为窃取一段廉价的信任。树下开着一朵遍体鳞伤的花，惊恐失措的色彩蜷缩一团，不时发出痉挛的呻吟。
宿命在漩涡涡中翻涌，在风的鼓动下，浪从身后赶来，卷起我，装点成灰白的天空。风会把我带去哪里，或葬在孤雁的身旁，听她倾诉衷肠：“天之涯、海之角，芳菲尽头，是我的故乡。”
春天病了，所有积蓄被熬成一服药，过着苟延残喘的日子。我惧怕春天死去，干巴巴身体挤不出一滴水，带走绚丽的衣裳。我希望春天快些死去，让一切美好归于过去。
日子陷在泥潭里，为一口气挣扎。我想有一张网能救起失重的心，如果回到过去，就算烹作一盘羹酱，也要在世人的饕餮里咯吱有声。如果沉到了潭底，就披一层淤泥，将尘世隔阻在岁月的门口。
我更像是一根烤焦的木头，直立阳光下，随影子转动，在日出日落的平仄里跌宕。当走完春天，头上就裂出一朵花，没有色彩和芳香，纹理间写你的行程。哭声烙在脚底，不时地窜动。
被一支笔扭伤后，我趴在一张纸上。头角磨平，腰躬成一条桥，赘肉在地上拖行，屁股扭捏，将春天的欲火焚尽。笑容挂在脸皮上，每日重复别人的心情。这不仅仅只是表演，却已绞尽我的一生。
窗外传来的叫卖声敲打着黄昏，我用它的节奏收拾温度，然后背对窗户、面朝窗帘，把自己放到这道缝隙间。外面的人看不清我，里面的人看不见我，中间的我忘记了谁是我，静静地忧伤，找不到掩埋的理由。
汛期来临，无法抵御的行程，践行一个前世的约定。没有仪式，大雁排成春的字样，驮着挽歌飞去，葬在不知名的地方。碑文以猩红颜色告诉我：里面姑娘的绚丽衣裳曾披着青春，四处飞扬。
春天化为灰烬，和着尘埃归入大地。转动牵念，青春剥成飞羽，我也将离开这里，但此时，我还在守侯你的消息。不过是千篇一律的道别，或执手相看的回答。其实我是一个耍赖的孩子，哪怕伤口愈合，也不会挪动零碎的脚步。
莫不要再催促了，且让我喝完这碗酒，选择以匍匐姿势，最后走完这段被反复涂改的色彩。航船在无人处启程。

二
朝圣者一波波地激荡着虔诚，归入山霭。香火淤积，嵌入镂空的桌面，铺满低沉的哭声。
一个圈子里的人群散去后，又将赶去下一个圈子。可怜的慰藉和强盗住在一起。怀揣嫣红在春天行走，美好期许突然被夺走了贞操。夭折故事滞留夜的深处，誊满少女的日记。唾沫飞溅——在别人脸上辨认着借条。
等不及你的送行，盘旋的心终将停下，静静候葬礼的举行。漫长的过程抵不过一场自以为是的同情。墓地荒芜，错乱脚步拨不动凝固的时间。
他们兜售口水，眼睛里流着粘稠的毒液，霸占着春天。一旦有人被它沾染，脸就不能翻转朝上，无可幸免地退化成一张嘴。
剩下的牢骚，用廉价同情待价而沽，以累累伤痕换取片刻感动。然后挥霍无忌，在春天的花床上尝试放纵。
我宁愿选择失明，让一切有情散作无形。遗留色彩无法触及横在鼻尖的约定。褴褛衣杉藏不住风花雪月，辞语破碎后，散落一地，行间距弥漫腐朽的味道。
灯光疯狂，摆弄出一副副怪诞的表情。雨傻傻地笑，这世界上只剩两个人，一个叫疯子，另一个叫死人。
它们用去所有诱惑搂住我的脖子。溃烂皮肤里，肝肠折断。带着窒息的味道，烂熟情绪四处奔窜，为了能够停留。横陈景象竟是一个空荡的包裹。
不想寻找春路，却已走成春烬，料峭春寒，缝进无血的伤口。无论繁华颓败，昨天不会再来。我成了不知羞耻的家伙，拖着一张松弛的脸皮，四处卖弄沧桑的经历，皮肤涂上古铜的颜色，惊恐失措的色彩蜷缩一团。
贫血思考无法抵御一双怨恨的眼睛。死去一千次后，终于不用再死。我会用一生的时间，咀嚼化不掉的昨天。
躲在一块巨石的背后，小心翼翼地喊你。以低过呼吸的高度喊你，断断续续地喊你，直到喊不出你样子。直到你厌倦了我的呼喊。
我将还原成一捧枯草，耗去一次次的无眠，为守候奇迹。望不青的天空没有你的影子，蛛网结成的家腐烂了往事，远飞的承诺，卸不下褪色的嫁衣。
在祭奠的酒宴上，我刨开胸口，剐取曾经的呻吟。我却又不敢抬头，怕多情举止给你种下错误的印记。打开行囊，收拾记忆奔走他乡。春天远了，我也远去；春天若死去，我也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