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
在岳阳,泱泱湖水可以到达你无法到达的地方
被一座楼照亮的词语,俯拾皆是
谈到岳阳,我也想做一个盖戳认证的迁客
于春和景明和霏霏淫雨中,作出独有的诠释
让三江口迭激的一滴浪,溅上鼻尖
做一只泅水的野鸭,影子在湖面镶嵌或折叠
做奔跑的麋鹿,做死而复生的白鱀豚
当然,最好是做一只绸缎般丝滑的江豚
一碧万顷里与远归的帆影不期而遇
我们在君山岛上谈论斑竹,谈论十年禁渔
像谈论一段失而复得的爱情
我们谈论外来的张谷英隐居民间故宫
谈便利的交通,总有一条路通向你想去的远方
一个寒冷的冬天,我登上大云山
它对我说记住,它要我记住它身上流过的血
我也听到曾血流成河的新墙河在说记住
说要在易逝的流水中,记住湘北大地不朽的本质
《华 容》
在三封寺车轱山,古云梦泽的怀抱里
遇见新石器时代治水的华容人
我们在原始的湖水里简单地握了下手
窥见浩浩湖水旺盛的生殖力
在圩垸的意识流里非虚构叙事
在迷途的芦花、稻花和豌豆花中歌唱
墨山的玄石洞里,隋唐的荷花正在盛开
和风吹拂,炊烟里住着从楚辞出走的渔父
这水做的世界太不可思议,属于神学
我已习惯将生命中的一切付诸湖水涤荡
尘世的铅华太多,我们需要一个
模糊而开阔的大湖,让日月星辰潜匿其间
忽然觉得,华容是一枚凝天地精华的硕大铆钉
把百里桃花山和万里长江铆在一起
把江汉平原和洞庭湖平原铆在一起
把流淌着的楚国幽思与绯红的斜阳铆在一起
也把我牢牢地铆在,江湖之远的丰盈里
所有的潮汐途径我的身体,让我也成为另一段流水
《湘 阴》
一直记得,某年某月某一天的奇幻之境
左宗棠归隐的小船泊在湘水之南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我将自己也搁浅在那里,目睹那些年
积攒的秋皛和连绵不绝的桂子暗香
恍惚而缓慢地填充于体内
在窑头响岭村,我捡到一些古瓷片
又一片片丢进时光的深窑,再次回炉
我和它们一样,都有着一颗被冷落的赤子之心
夜宿青山岛,明晃晃的金橘多像
曾经丢失的月亮。我梦见横岭湖横在我面前
充满神性的白天鹅,从南洞庭湖纷纷飞来
这些移动的小小版图,在高处荡漾着清波
我走在白水与青瓷的反光里
穿过罗州、潭州、湘州、长沙郡、湘江道
穿过文庙、文星塔、洋沙湖和渔窑小镇
也穿过樟树港的青辣椒、红辣椒和黄辣椒
《平 江》
在平江的山路上,一株野生白术
认出我,跟我谈论十年扶贫的往事
也谈论它如何被庇护,在古老的土地上
健脾益气,身体里灌满梦幻的白月光
午后,一杯熏香浓郁的烟茶
赶走了日常里的春困
我买了几包辣条、酱干和火焙鱼
在一座山与另一座山之间审时度势
众鸟用抑扬顿挫的平上去入招呼我
山色空蒙抬升了行走的高度
我沉浸于古镇攀援而上的春色
在天岳山顶露营,天幕布满星光
今夜无眠啊,我站在幕阜丹崖极目远眺
成群的石牛还在不知疲倦地无声耕耘
平江起义的微光,裸露在千山万壑之中
《临 湘》
李时珍从药姑山采药,还在归来的路上
多少人眼里的阴翳、肺部的顽疾,还等着他医治
多年以后,云雾揣摩一垛垛整齐的石堆
为大迁徙的瑶族人,寻找返乡的路
而我攀援在千家峒的禅意中
试着吞下一些风霜,寻找生命的落款
屯田于黄盖湖的千万只水鸟,飞临五尖山
五座山峰是它们缅怀的三国五大名将
长江边,鸥鸣把湍急的寡妇矶解救出来
我和涉江的马匹,交换了岁月的潮汐
临湘塔倒映在江水中,泛着神性的光
它高耸的部分,也是岁月的一部分
走进十三村的古窖库,那是星辰的隐匿之所
一头通往长安古驿,一头连接袅袅炊烟
人造的江南大漠与清亮的龙潭湖,形成的反差
成为我看待这个世界的另一种目光
《汨 罗》
五月将许多想象力,堆积在不可言说的落日里
以独有的审美视觉淬砺于汨罗江水
效仿天生的独舞者,我独自划一条龙舟
停泊在河泊潭,停泊在端午的源头
试着用棹桨逼退时光,退到离骚的背面
汨罗江把所有的暗影重新清洗了一遍
谦逊的菖蒲,保持着沉默而经典的对白
我并不去涉水,只在浅岸濯足
将一些青粽和长乐甜酒抛入江中
一只凤鸟靠近我,又转身离开
它和我一样,不确定那些水码头
哪个是短暂的停顿,哪个是遥不可及的终点
汨罗江的尽头是命定的落日。有一瞬的错觉
仿佛落日的坠落正在缓缓升起
一群抬阁表演的人,从玉笥山盛装走过
因一个人的奔赴,便有众神奔赴而来
认识汨罗,始于汨罗江也终于汨罗江
一条放不下执念、一路向西的小小河流
可以抵过,冷暖人间的万千山水
20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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