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书

那夜的月光
被一层薄薄的轻纱罩着
月影高高挂在那里  忽明忽暗
去年农历10月22
我日夜兼程  追着月光飞奔了一夜
还是没能见你 最后一眼

最终 你还是把自己 归还给了自己
归还给了
你的命里仙庄——柴家庄

梨花满地  又是一年清明季
我终于鼓起勇气  来到柴家庄
走一走  你走过的路
看一看  小时候和你挖辣辣的地方
追寻  你梦里无数次 抵达的故乡

巷子里  一辆老凤凰牌自行车
承载了二兄弟四朵金花的快乐童年
自行车的车辙是印记
妈  你说  那时候天黑的很快
自行车转不了几圈  天就黑了

望着锈迹斑斑的铁锁
老树生芽又开了花
妈  你看见了吗
你的妈妈  我的外婆  时常守望在这里
等她的孩子回家

妈  小时候我总觉得  外婆家的台阶太高了
如今房子却似乎变小了
站在北渠上  太阳一点一点落山  
太阳仿佛落在了你家的屋檐下  
被外婆借来  点燃厅房里的火盆
外婆烙好破布油饼  外公熬着罐罐茶  
那时候的天  真的太短  
一罐茶 就熬到天黑

妈  你听到了吗  
外公外婆叫你喝茶吃馍馍了
四姐妹一人一句台词  唱庵堂认母  三娘教子  香山还愿
玉兰 玉梅  小兰都唱完了
你的那句戏文呢  想起来了吗

夜晚  一堆稻草垛里四朵金花打打闹闹
你赶着秋深霜重  爬过一座座山  
走过一片片树林  把树叶扫起来
备好过冬的柴火

妈  你说相亲那年 
你气得把我家给你的一瓶醋
摔在了龙川河旁
可你还是听了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
后来  三个孩子  十亩地  
十几个人的家务  成了你婚姻的全部
早晨  你时常背着星星    
去那个 叫刘家沟的地方
太阳出来的时候  你看着每棵麦子的长相 仿佛都一样
好像也分不清哪个是麦子  哪个是野草
  
饿了吃干粮   渴了喝山泉水
晚上又背着星星赶回家做饭
妈  刘家沟那么远  
我从小到大也没去过几次  
每次去刘家沟，我就记得你说过还有张家屲
还有更远的潭一湾  那是个长满野草莓的地方

小时候  我最喜欢去外婆家的路
柳条垂得很低的时候  油菜花开遍了龙川河岸   
妈妈拉着我的手   
把脚轻轻伸进河里  鱼儿和她的妈妈
在我和妈妈的脚上游来游去  
羊群咩咩地叫着
我和弟弟咯咯地笑着  妈妈也笑了

在漫长的记忆里  不仅是遥远的几千里
还有你梦里 反反复复出现的场景
你总是梦见  我和年幼的弟弟泡在雨水里
不是淋雨 就是淋雨
那些年的梦  见证了生离

妈  记得你给我买的那件白色的蝴蝶刺绣裙子吗 
那是我在小学时  女同学们最羡慕和喜欢的衣服
那件衣服  让我神气了好长时间

当我收到通知书的那一刻  是你说   
女孩子 无论如何 都要多读书
这么些年了  孩儿虽然没有走过多少路  
看过多少风景  但一直谨记教诲  一直在坚持读书

妈  黄河水那么长  一流就流了几千里
外公外婆生病  你带着年幼的小侄子坐火车倒班车  
又带着侄子的奶粉  换洗衣服  
无数次在车窗外  看着奔流不息的黄河
可后来 除了沿着黄河岸边的兰州和郑州  你哪里都没去过
你说  高楼大厦让人头晕
你说等我的孩子长大了  让我带你去北京天安门  去西安  去上海

妈   你一直那么喜欢种庄稼  千里之地  
那些萝卜  香菜  菠菜种子  辣椒  韭菜苗子  杏桃  李树
总能被你拾掇地 整整齐齐
它们那么听话  绿叶的绿叶  开花的开花  结果的结果
仿佛它们都是你的兵  都听你的调遣
无论在哪里  邻居们总能吃到你种的新鲜蔬菜水果
那天  我进院子的时候 疯疯癫癫    
没能来及看
后来  我看到红辣椒红了  绿辣椒长了 韭菜也长势喜人
可是  妈  你把你的菜园子扔下了
它们不孤单吗  它们怎么活
它们也是你一辈子捧在手心里的啊

那天  我追不上的不止夜里的月光
连风也是
天 也不会亮了

妈  去年农历10月22 是我这辈子渡过的最漫长的夜
那黑是浓密的黑 
黎明穿不透的黑
那种黑  压抑着我
直到到现在  这口气还在胸口憋着

妈  我觉得你一定会等我
我不信任何人
那个时候  我只能选择相信自己

清风送别  老天也泪水涟涟
菊花满地黄
妈妈啊  女儿不孝
仰问苍穹何不寿  稽颡长哭恨终天

风起清明  外公种下的杏树朵朵杏花绽颜    
飞落在老屋的房檐上  一场杏花雨纷纷而下
小侄子和女儿说  一只红色的鸟望着我们
柳树生芽  挖辣辣了
我的妈妈啊  今天你是否回家


                          2023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