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夕阳没入黄昏中的山海，
赤色的龙载着过去的神明消失在天门里。
苍茫的森林和余晖的草木间，
垂首默默走入夜幕的黄河边，
我望见黄土高原下一列错落的人影，
他们扶着从上古以来流淌洪波走向西方，
他们在无声夕阳里如朝圣般消失在西方。

号令天下的权相率着当年出入王门的成群车马，
踏着曾经在暮晖里喧嚷的江河，就这样消失了。
易水边上慷慨悲歌的侠士没入苍山白雪。
西楚霸王扛着铜铸的大鼎，披着革甲，叱咤着，
被八千个巨人壮士拥在暮流里，就这样消失了。
怒射南山暴虎的飞将军和弓马一起隐入苍茫。
沸腾而澎湃有声的金鼎里的英雄头颅消失了。
对酒当歌，那胸襟如沧海般的英雄，
曳着逶迤千里的舳舻，消失在烧火的赤壁里。
风波亭上悲愤的将军隐入江山血液里。
横飘着万里雨雪，横亘着万里牛羊的草原上，
凭铁蹄使欧罗巴颤抖的粗犷的战士驰去了。
鹰一般的目力，那穿金铠甲，戴着桂环的帝王，
在琥珀色和匕首间，就这样消失了。
英俊如石雕的征服者在荒凉大漠里消失了。
电火般飞驰，与河决战的半神消失在太阳中。
曾用雷霆风暴的炮火荡平奥斯特里茨，
那征服阿尔卑斯的神明在夕阳的沧波中沉寂了。
他们一个接一个走入夕阳，
迎着他们的只剩荒凉，
而不是当年众人的目光。

他们身后的沙尘里却一个个站起，
那和他们一样英勇的凡人。
古往今来埋没战场的枯骨重见了天日。
荒凉大地孤行的夸父倒下了，
却立起数不尽的春山与桃林。

可是，再没有夸父了。
可是，喧嚷的世上再没有神明了。

人们不再信仰那些神明，
群雀遮抹了凤凰的光辉，只当是厉害些的凡鸟。
巍峨的圣殿在暮色中不可挽救地裂解了。
曾经掣动九州，掣动爱琴海和亚平宁的巨龙，
随着夕阳不可挽救地落潭了。
历史的目光从神山降至屋舍了。
沙漠中不再出现绝险的魔鬼城，
溅射炽光的巨斧的削斫已换为微风的磨蚀了。
大鹏落在天池了，把天宇让给大雁了。
精神的崇高的圣殿为众人开启，而拒绝了巨人。
史诗迎来黄昏，而小曲的黎明到了。

可是我，为什么在死去的黄昏中
举火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