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桑
文│紫荆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听到一位
父辈亲人的黑色讯息，我在初春
积雪未消，新雪飞舞的湿寒节侯中
恰恰嗅到了，儿时采摘桑叶喂蚕的时光气息。
桑者，丧也。其树，绿叶沃若，其果
成熟时具墨紫色或白色，桑葚儿酸酸甜甜
嗅时比起吃来，更具怀想情味。我亲手
饲养的一纸盒肥肥白白的蚕儿，齐吃鲜嫩
桑叶的声音，在梦中铺下一层催眠的细沙。
它是一个赤子的首代宠物，却被母亲以
玩物丧志为名，抛之于垃圾堆（其实是
母亲一直惧怕这种像蛆虫一样的生物）。
一群鸡，享受了这顿高脂肪的昆虫大餐。
蚕儿吐丝时的模样，像极了我写诗的情状
昂头伸颈，立起全躯，牵着一根
与生命等长的闪光的精丝，在一张
报纸上反复铺陈，织造的丝絮作为墨盒
最软糯的吸墨垫材，我一人供应了
全班同学中，朋友的现在和未来，两种时态。
痛哉，大花公鸡的喙上，长久闪烁
蚕虫浑身脂肉的光泽，后来在我
牵着母亲的软绵之手，过马路
去骨科医院作针灸治疗时，还笑问此事。
问者已无余痛，答者云淡风轻，现在
只有握着亲娘的手，我才感觉拥有世界的全部
害怕一旦这只手撒脱，血脉亲情中最严厉的打击
即将降临。我在给母亲汇报探望
阿尔茲海默症晚期的叔父，甚至忘记了
妻子，儿子以及侄孙们的名字，记忆的
潮水退回到未婚的年月，说他还是一个单身汉。
说起我父亲，他的二哥时，脸上的孺慕顿然显现
不仅记得大名，甚至亲昵地说出哥哥的乳名。
他在提起我大伯的名字时，脸上洋溢着
粉丝的光辉，这是对我伯父，一位县城
名师加名医，作为弟弟，突破记忆黑障的致敬。
其爱如昨，其敬不磨，这使我热泪婆娑。
三弟兄，是一座县城，半个多世纪的孝悌楷模。

桑者，丧也。一座县城最大的桑树，其实就是
殡仪馆，二十四年前，我一哭伯父
十九年前，二哭父亲，今天三哭叔父。

巍如大雨云般的血脉亲情，被自然之风
吹散了，我在孝子的行列里
眼眶噙泪，不需唢呐吹打，即可

哀声如歌，在假哭盛行的时代
我为曾在幼时疼爱关怀，并提携去吃
人生第一顿美餐，羊肉泡馍的

亲人，一洒真实的泪水，此事
无关丧葬仪轨。
      2024,0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