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州窑（组诗）  文/梁地

白龙

再一次抚摸瓷香薰炉撩人的纯白
又一次梦回汾河那个月圆之夜
河中央腾起，河滩边奔驰，原顶上消失
披着月光，通体皎白
谶语般降临的是一种什么神灵

瓷盘上水草妖娆，香蒲利落
婴孩憨态可掬，莲蓬姿态婀娜
几只水禽咕咕咕唤醒数百年前的波纹
印花精美如斯，匠人们一双双粗糙的大手
睡梦中一定被某个神灵俯首亲吻过

素面的瓷碗晶莹通透，轻轻叩击
一声银铃的脆响，又怔住我迷惘的眼神
举木燃火，让水土之坯瓷化出玉振金声
土场上，窑工们虔诚地焚香跪拜
何方神灵，才是佑护点拨他们的图腾

还有，原上那几孔颓圮的砖窑
曾经码放过数不清准备远销的瓷器
一队又一队，白盔白甲，令人肃然起敬
是哪一位古老的神灵，久居陈村
才蓄得住这一份腾飞前的整饬与从容

知道我们镇的名字吗
老者背转身挥挥手，慢慢走下原去
恍然的我，把刚刚拟好的诗句撒向天空
痴痴看风中的白瓷片，盘旋着
飞舞成一条远去的白龙

——写于2024-3-5


霍州窑

当考古专家从黝黑的时间隧道
清理出陈村数百年前的窑炉和作坊遗存
把印花的盖罐和成堆的瓷片，拱手请出来
叹服，便统一成霍州内外兴奋的表情

一旁的汾河，史书记载从唐宋就流向南方
流向禹州流向万贯不如的钧瓷一片
金元两代的风，则是从大山后面吹过来
从定州耀州出发，交汇在霍州陈村

几块残瓷片，拼成一只优雅的玉壶春瓶
沿着瓶身细细的缝线，一同还原的
还有，当年匠人们沾满白釉湿淋淋的手温
熊熊炉火映照下他们红黑憨厚的笑容

村民口口相传曾有一只神碗，请相信
终有一天，她会在陈村或遥远的某地现身
即将开建的那座博物馆，听说
外形就像倒扣的巨碗一顶白色穹窿

悠然侧卧展台黑色的绒布上
彭均宝亲手烧造的一只高足杯
亮出五枚精致的支钉，给眼前的小学生
明丽地支起一片曾经消失的天空

——写于2024-2-28


古瓷片

射灯下，新出土的古瓷片
像一头白鹿，类银似雪如霜
陈村千余年暗黑的甬道里
一只只秀气精白的印花碗，悠悠流淌

前一窑彭师傅烧的高足杯
后一窑霍师傅烧的折沿碟
不同的瓷器，宿命远近不同的博物馆
古瓷片隐进时光，在汾河渡口久久守望

不知道考古队员，捧起古瓷片时
是否看到它泪水般细微的光辉
也不知道，围着古瓷片这么多眼睛
有几双，能看到户外更令人惊喜的远方

树叶在干枯，霍州书濒临消亡
擅长包镶古瓷片的商人，两眼放光
展台上沉默不语的古瓷片，若有所思
如玉的胎质，在射灯照耀下通透异常

——写于2024-2-6


遥想彭均宝

瞟一眼不远处的汾河
啜一杯流向南国的思念
你一遍又一遍呓语
你的嘉兴，你的西塘

摩挲红黑打底的漆器
捶打如金似银的时光
最终——
你把自己戗进了故乡

忘却哪一年北上定州
时人眼中瓷艺的殿堂
你摇摇头，叹一口气
滴落泛着泪花的失望

轻轻捧来一个折腰瓷盘
像请出一位冰清玉洁的姑娘
你说陈村有你想要的一切
乡亲，伙伴，河流，土壤

多年游刃于戗金，如今
能烧造出世上最精美的白瓷
哪怕只成功怀里这一件
也不枉来世上行走一趟

淘洗胎土，你不厌其细
抟土作坯，你惟求其美
印纹饰花，线条流畅丝滑
内外施釉，务必纯白清透

望青烟，盯炉膛
你叠烧南风吹来的玲珑
支烧北地孕育的饱满    
手舞足蹈，任满腔的热爱
一窑又一窑，熊熊地绽放

——写于2024-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