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方式


我仍然改变不了叙述方式
我仍然习惯以“那些”开头
你看，我又这样写道
那些倾斜的木栅栏旁
那个被压弯的
细细的麻质晾衣绳
那些湿漉漉的衣服
在冷空气中，它们透出
必要的信息。比如
它们主人的身份
喜好，信仰，所处的光景
这是残雪消融的时节
人们的面庞开始半透明
像一杯沉淀之水
充满杂物的底部
像房脊朝阳的一面
像草丛中石头的半张脸
我仍然改变不了
已经习惯了的叙述方式
那些与地面垂直的
红袖子或红裤管
它们保持着固定的姿态
风在它们的褶皱上抚过
两只野猫对着它们闻了又闻
那些散淡在空气中的腥气
一会朝上升，一会朝下沉
早春，有时是我们
幻想出来的一些影子
穿过黑夜或凌晨
它们横着身子朝大地扑倒时
旷野深处，一只玩偶睁开眼


水彩的命运


被分解的水彩像一块块光艳的泥巴
陷在音乐里，它们是打破重组的
它们是被拆散，被肢解又被规划的
它们比死之前更迷人，更魅惑
或者，蝉翼般斜在风中的帆影
或者，可以拉远拉近的灰房顶
或者，一只悬在半空的白炽灯
对着几根参差不齐的冰溜子，或者
黑乎乎的房檐罩出半个远山的拱形身影
总之，水彩变成自己的诘问
在具像之外肤浅下去，它们用尽一生的
力气，被光影颠倒，是非莫辨
时间留下了什么，又抹平了什么 
水彩从水彩中站起来又倒下去


那段时间或区域


他们穿着一样浅灰色衣服
并且以同样的姿式立在栈道上
河水朝着他们左手的方向流淌 
她是穿过一座木桥来到他身边的
两岸绿树茂密，他们在争吵
关于时间，区域，战争，种族
元首，家园，梦想，还有孩子
她说：我知道你同意我的说法
当作一个条件，你至少可以这样去做
他沉默，河水中间的部分浑浊下去
他们中间的空气隐秘而湍急，甚至
不能彼此多看一眼。他们朝花园方向
行走的时候，来自一座秘密营地的灰尘
加杂着人体被烤化的焦糊味儿


一匹马的嘶鸣长久而空灵 


他的白衬衫格外耀眼
在马厩，他与一区黑马小声说话
他说，我知道，对你来说也很难
我敢肯定，他贴着黑马的脸
他说，我敢肯定，我爱你
从马厩出来，他站在水池旁
洗了自己的私处。女童说：你出汗了
然后，他们一起读一本书，一起爬山
一起关上人间的笼子，他们拾拣着
面包屑一样的黄金和碎宝石
也许，还有人类的细小骨头。远处
冒着白烟，女孩子底片一样的身影
晃动着，她穿过树林，跑过弯道
进入一个有烛光的房间。她仿佛
蜡烛里的囚犯，她被烛火管教
直到黑夜退去，直到房间隐没
直到一匹马的嘶鸣长久而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