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往南通的路上

飞机咬破云的衣裳
我在日月星辰的脚边穿行
侧眼搜寻熟悉的影子
大地的眉宇间应该有一处
是秦岭南麓的汉山
还应该有一处
是巴山深处的南山
我依稀看见
有村庄散落
是谁狠心扔掉了旧居？
也有高楼生长
林立着谁的家门？
某一个时刻
在一扇半掩的门前
应该有一双眼睛望向天空
寻找熟悉的自己
2022年7月25日


傍晚，在长江边驻足

一定有谁
挑动了唐古拉山脉的疼痛
那些热泪，不断挣扎
汇聚，奔涌至今

最浓稠的一泓
埋伏在夕阳的嘴角
咀嚼一片芦苇。唰啦啦响
涮起的刀片割破了夜晚的寂静

汽笛声尾随而来
加重了江水的喘息
江南，灯火的眼睛忽明忽暗
像无数个夜晚一样，洞悉着潮起潮落
2022年8月4日

游广教寺

山门下，一级一级
苦难清悬。每一步都是修行
尽头传来钟声
像哪一次轮回里
你遗落的梵音？

菩萨托举着清凉的慈悲
高僧掩藏着虚妄的过往
功德箱装下一世的善举
空空的大殿萦绕着传世的偈语
足够众生用一世的时间领悟

众人转身，虔诚地相看香炉
等着那香火烧掉尘世的恶魔
听到木鱼敲响
那祈下的福愿
盖棺论定
2022年8月5日

看见狼山

香樟微笑着听风
也听嫋嫋千年的偈语
岁月生生灭灭
在峰峦的额头打下一个个符结

拨开掩藏的轮回
峰顶曾有一匹白狼？
在日落黄昏前败退
一声月色熏染的哀叹
一丝明灯拾起的火焰
至今仍在钟声的音节里颤抖

虔诚的人群伫立在山门之外
眼里闪着那一夜亮起
就永不熄灭的灯盏
映照着远处江水翻涌的波光
一个浪头刚刚缘起
又被另一个浪头匆匆湮没
2022年8月17日

驻足濠河

一条河守望一座城
多少年。忠贞不渝
城的烟尘跌入河的眼泪
沉淀为翡翠的质地

晚风落在夕阳退去的河畔
揭开历史降下的旨意
那些狼烟熏燎的伤痕
已在沉底的枪矢和剥落的锈迹里
愈合如初

如水的月光下
护城的激流沉静如画
翡翠铸成的项链
便是城与河世世忠贞的业果
偶尔，一丝云影飘过
画布微微荡漾
2022年8月23日

城市星火

窗户把天空锁在屋外
远山怂恿乌云偷走黄昏
烟雨开始涂抹夜的镜子
玻璃的妆花了，素颜的落叶敲响单车的铃铛
几滴雨落在窗台。除此之外
静悄悄的

镜子里，微弱的火种点燃灯盏
就像城市的指尖夹着香烟。风一过
思念的星火，忽明忽暗
2022年9月6日

浮标

浮标，沉没又出现
在江水白哗哗的秘密里，荡漾
它怎么可以原谅？
身旁一艘艘航船走远
空出的江心又被行船填满
而那满载的秘密
从未袒露
2022年9月9日

通吕运河

生生不息的血脉
滋养着土地的肌肤和骨骼
几百年。远去的旧时光
波浪微醺
盐和棉，曾绑架了航船
也燃起人间烟火
落日失足的傍晚
炊烟袅袅的岸边
号子一唱一和
风筝五音动人
2022年9月9日


南通博物苑（四首）

银杏

柏树太沉重
一根根刺壁垒森严
有些疼痛挥之不去
梧桐太忧郁
对季节轻易的背叛
难以释怀。只有这棵古杏
不冷涩，也不傲娇
生在你必经的路旁
就算此刻
无视它打开的新绿
和扇起的微凉
你也会在不久以后
暗自返回
醉心于它的一地金黄

盐业史，可以为证

沧海占据桑田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广阔的滩涂和茂盛的草荡
可以为证
煮海为盐，修滩纳潮
有人把脊背献给上苍
汗渍在月光下结痂
盐粒在眼睛里结晶
秦灶，吕四场，可以为证
桑田被沧海赠回
也是很久以前的事
海势东移，上苍偏心眼
潮水退去，盐碱遮蔽了滩池
有人把哀叹默默寄存
陈列柜里沉睡的
舀子，板锹，箩筐，可以为证

棉

总要等到潮水退去
等到滩地疏松，日光临幸
——让一粒棉籽萌芽
也只有贪生的棉
才会扎根于盐的旧居
受尽煎熬，结出耀眼的铃
如果有一个声音响起
绝不会是铃响
更可能是机杼的哀求
我无缘棉铃吐絮的温柔。但应该有一双手
是长满老茧，曾在滩池上推盐的手
在落日下把花丝捧在手心

陶瓷

纵是灯光柔和。精致之外
它们仍感到拘谨，觉着沉重
也许是因为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我想这样猜测
一片山坡，前夜春雨绵绵
落叶叮咬湿漉漉的土地
朝阳踏泥而来，遗落在匠人的指尖
莲叶出泥，芙蓉出水
每一次用心拿捏就像刻下誓言
至于真假，春天的烈火早已检验
真身不怕火炼。那份优雅与精致
存续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