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浦：一个人的城市记忆



一：花街

从一朵暗紫色的绒花里看到一条街的前世今生，美，是民间的美，沉郁着的，在某个黄昏
苏北的风情，各种红：大红洋红紫红玫红金红……
整条街，一红到底，多像一个百年沧桑的人，心不死，花就暗自开放
年少的我，路过店家，推开半掩的门，一曲胡琴声起，二簧慢板：苏三起解来了


二：清宴园

那些水，石头砌成的假山在水里长出更多的传说
清代官人们临水而坐，美食美人美声在夜深沉中波光闪耀
治水的人哪里想到，数百年后，我划船而过时，他坐过的石头上还有多余的水没来得及治理
百年桂花香如故，蝉在夏天喧哗
路过的诗人留下墨宝，荷芳书院门口，一个游人问我：关帝庙在哪儿？

三：水门桥

里运河里长年停靠着一些货船，船民们上岸消遣，多数直奔文化馆的录像厅
港台影视剧中女明星们的豪迈着实令人着迷
水门桥上每天都站着另一群人
他们手里拿着纸板：水电，木工，屋顶漏水……
你路过时只管低头走路，稍不注意打眼一看，立刻就有一块木纸板伸到你跟前
我遇到几回，其中一回：
问我要木工吗？
我笑着揺头走过，听到身后一串笑声


四；大众剧场

在老街深巷里，七零年代末宋长荣先生的《红娘》在此演出一票难求
在淮阴，看戏和洗澡一样是消遣之事
习惯吃青萝卜嗑瓜子
剧场里极少人在安静听戏
台上是台上你演你的戏
台下呼儿唤女咳嗽吐痰卖香烟瓜子的满场跑
有一回，观众席里一男一女突然撕扯起来，原来是男的带相好来看戏被老婆抓个正着
似乎台下的戏比台上的戏更精彩

五：新华书店

南北淮海路上唯一的书店
七零年代末，书店里经常人山人海
有一回在书店买书，看见师院肖兵先生
之前在市委西大院礼堂听过他的讲座
那次听讲座的人多到礼堂要挤爆
也就是在书柜前，我看到肖兵先生戴着白手套的那只手
多年后，赵恺先生写怀念肖兵的文章里有更详细的段落，这只残缺的手的背后
隐喻了一个时代的文明与野蛮……
年轻的肖兵躺在病床上跟赵恺说：赵恺陪陪我，疼……
读书，在并不遥远的曾经是一种罪过，可，谁会相信呢？

六：大治路

着实风光了一段时间，电视台淮海剧团布匹市场五金市场各种风味的小饭店各种小商品
七零年代末父亲从县城来地区文化局开会或去省城出差
总要带我到大治路头的一家小饭店吃炒猪肝，炒猪肝里配着几根青蒜，油汪汪的
好多年过去了，记忆却停留在原地
昨天经过大治路等红灯时想到此
双眼模糊



七：城南体育场

不记得哪一年了，开万人大会
会后要枪毙几个坏人
单位老早就组队前往，从城北步行到城南
万人的广场上，好多人都兴奋地跑来跑去
主席台上的人讲了什么，不知道，大家三五一群聊天
单位和单位之间熟人相遇，大声招呼
彼此亲切异常，好多年不见似的
会后又是一阵喧闹，五花大绑的坏人们站在车上
大卡车从人民南路到人民北路拐上淮海西路，然后一直向西
有人骑着自行车拚命地追着卡车

广场上艳阳高照，人群渐渐散去……



八：馄饨店

在清江影都北面的一个巷子里
什么时候去都没空位子，买了牌子站店里等
热气腾腾人影模糊，很大的一个厅堂
有一回看电影出来就去吃馄饨，等了很长时间

吃完馄饨再出来，大雪纷飞

那时住在西郊，他推着自行车我在另一边扶着车座垫，顶着雪，俩人一路说说笑笑走回了家



九：淮拖礼堂

一个工厂的礼堂，看了部大片
《星球大战》，座无虚席
时间是1986年

十：柳树湾

1997年，住西郊，小区外三面农田，空旷
夏天，一墙之隔的田里长着一人多高的玉米
小区路南面是革命大队

路北面是梨园

有一回在家晾衣服，听到有人喊我寻声看去：是画家小傅俩口子站在四五米十外的路边

隔这么远不仅打了招呼还聊了几句

作家陈武和我住同一幢楼，有一回在他家七楼的大平台上录了一期访谈

关于戏剧与诗歌，那时他在电台供职

那天下午我们站在这个城市西北角最高的地方谈文学和人生

年轻，不管天高地厚
以为天地之间都有触手可及的事物


十一：人民剧场

十几岁的时候在此看过话剧《雷雨》
然后是京剧《小刀会》，《红娘》

淮阴人的老剧场，再往前推京剧四大名旦荀慧生尚小云都来过
淮剧名家数不胜数，还有政界要人


看演出最奇妙的是看后台的演员们
年少无知的我几乎每晚都坐在后台大衣箱上看后台的戏

化了妆的杨子荣小常宝阿庆嫂刁德一林冲鲁智深白娘子虾兵蟹将们在眼前走来走去，他们穿着剧中人的服饰浓妆彩衣，说着日常，有时拿个茶杯端着个盆，从后台一挑棉布帘进来，那一刻真令人恍惚又兴奋

……

人民剧场前些年拆了

去年夏天路过人民北路，剧场的原地已圈起了围墙

从大门口朝里张望，是石子路铺出的停车场



十二：城南图书馆


冬天一楼阅览室里摆放一个大火炉
阳光从南面一排大玻璃窗照进来

借了书拿到阅览室一读就是半天
人很多，早上七点后
就有人站在台阶上等开门了
我那时已爱好写作，在宿舍不方便就到图书馆阅览室来写

蓝色格子稿纸，那么多人在一间屋里看书，一点声响没有
所有借到的书都是旧书

第一本《牛氓》是图书馆熟人主动借给我看，看完感觉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差不多
多年后，再读，立刻推翻从前的那个自己……

读更多的是诗歌《雪莱诗选》《中外诗人诗选集》《普希金诗集》各种文学杂志，每次借书都用这个朋友的图书证
一直没问过，她为什么不让我自己办个证




十三：都天庙

从周信芳故居出来，原路返回
出口应该是二院对面的一条巷子
顺路走进一个院子，有个女孩在水池那洗头，她一甩头看见我

你找谁？我一下被问住，看了看四周，走错了。忙问，怎么出去？到淮海南路上

她有些不耐烦：这是某某单位宿舍，你出院门向西，第四个电线杆向南然后再向西

后来再去周信芳故居就从楚秀园北门那儿下公交车，方便很多

我一朋友，他家祖上是清未年间从南方来淮经商的，前些年都天庙要拆迁，几经交涉，一家人最终还是放弃了一幢百年老房……



十四：照相馆


一个人跑去照相
一楼开了票，四寸全身

上身穿的是泡泡纱娃娃领白衬衣，下面是牛仔裤

通向二楼的木地板走上去吱吱响

二楼照相师傅大概能听到动静

我上来，看见他站在照相机后面，头也没回地说：把头发梳梳整齐

窗台上有梳子

窗台旁边是镜子

从窗口向外看，是清晏园大门（彼时叫城南公园），人民南路上柳絮飞扬

天很热

镜头里十八九岁的姑娘生涩紧张自以为是美，心有旁骛





（这个系列原本是一万多字的随笔，大半年了，修修删删，改成诗歌样的句式，如果你读的过程中感受到了诗意，那就是诗歌，反之就是一段段文字的记忆。）



2024.腊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