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 条
诗 人
刘康,1989年生,江苏常州人。出版诗集《骑鲸记》《万象》,诗集《骑鲸记》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20卷),参加《诗刊》社37届“青春诗会”。
观星指南(组诗)
观星指南
航船在白令海峡抛锚,十多天里,
我们在这片狭窄的水域逗留。左侧
是冰原绵延的阿拉斯加,右侧是驯鹿遍地
的楚科奇岛。八十海里,极光每晚从
同一个方向越过桅杆,落入犄角相抵的
鹿群。当然,一切都源自想象,但
浩瀚深空下的孤轮仍有不可遏止的触角
我们的目的地是杳无人迹的极北之洋,一条
划分陆地与星空的界线。因为寒冷,
大熊座投下的光束始终停留在它的冰层
我们绕海而来,逗留狭长的甬道,以期
捕捉一个恰当的时机跨过这条界线
但星空繁复,每一道光束都有其对应的
落点——界线无处不在,八十海里的水域
映照出完整的星图。我们航游其上,穿过
猎户、金牛和天狼,最终停留在一把
勺子的斗柄
T
我们姑且称之为T:一条被大河横截的
路径;一段失去了尽头的甬道;一把
被钝器折断的匕首。我们的朋友老T,
在讲述绰号由来的那刻,仿佛置身于
一个环形的磁场,逐渐在奔突中失去了
方向。这不是他,我们在心中否定了
他的解释。关于“T”字的含义,我们有着
自己的理解:一架横跨于大河的孤桥;
一堵被甬道洞穿的孤墙;一只掩盖了
利刃锋芒的孤鞘。低沉的语速逐渐被
沉默替代,我们也感受到了那个无形的
磁场。“收敛起自己的锋芒,跟随引力的
方向摆动。”老T的声音在我们心中响起,
像一柄重锤,准确地敲击在了那道
无形的屏障。会面很快就要结束,我们
从沉默中起身,望着那堵被甬道洞穿了的
孤墙,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
晷迹
“当你把太阳弄丢,你要学会从地面辨认
它的位置。”父亲是位智者,他教会了我
如何追寻太阳的踪迹。在水面,我们
通过粼光起伏的方向找到了落日,那只是
太阳的一种,父亲说,雪域和密林上方
的倒影才最值得捉摸,有时是一片刺眼的白
有时又隔阻于葱郁的生灵。我们不会为
单纯意义上的寻找而破坏这种平衡之美
但有一种例外,那是夜幕降临而星月未升
的时刻,我们会短暂地失去太阳的踪迹
父亲又教会了我如何去平息内心的不安
——把自己想象成一轮太阳,在黑暗中
保持长久的静默,直至黎明到来。就这样,
在无数个沉凝的夜晚,我都以太阳的身份
自拘一隅,直至火光燃尽。这也是太阳的
一种,父亲教会了我很多,却唯独没有
告诉我熄灭后的太阳该如何复燃
潜水之夜
23米的深度,是妻子所能承受压力的
极限,远未达到我们此行的目标距离
浮力让她的行动变得愈发困难,我们各自
拍打着脚蹼,试图透过沉重的海水传递
一些讯息——气泡在腾起时就已碎裂,
我用手势牵引着她缓缓上升。23米,
一段隔绝了光影与空气的水距,我们
深陷在生活以外的泥潭。失重、失光,
以及失去下潜的勇气,我们折身回返
借由海水的浮力一点一点回到水面
甲板上立满了形形色色的同伴,他们是
夫妻、父子、友人,以及互不相识却
相约入水的旅人。月光洒在黑沉如墨的
水面,已经很久没人再从水下凫出
同伴们望向身旁,用以确证同行之人都已
回到甲板。我和妻子坐在角落,余光处的
座位空无一人,那是一对夫妻,入水前
就嘱我做好沉默的准备
蛙
“雨季让我无法喘息。”他说,“但被
淋湿的感觉又如此美妙。”两个矛盾的焦点
交集到同一个人身上,对此我并不感到奇怪
许多年前,当我们从同一段河道攀上岸时
他丢弃了湿水的鞋袜,而被碎石子路
磨破的双脚至今未褪去结痂。他是在寻找
一个合适的机会,可以重温当年溺水时的
窒息——河水静静悬浮在他身侧,而同伴
却竭力蹬水而去。为此他不得不提前终止了
这场美妙的体验,那被石子磨出的痂块
日渐深厚,像一张平整而熨帖的蹼
替代了那双被弃之岸旁的鞋袜。“可以
假设,”他说,“再次回到溺水的那个下午,
我未必会选择和你一起凫出水面。”
我相信他的判断,只因相似的错觉曾一度
让我误以为自己仍置身水中,而他
则在上岸后又选择了悄然折返
北京西路
一个旅人在桐树下迷失了方向。北京西路,
金黄色的落叶铺满了干道。时间从我的
左侧绕行,若干年后,那棵桐树的方位
产生了侧移。“没人会去留心一个静物的
动态之美。”就像没人会去在意,下一个
春天落叶是否还会重返枝头。北京西路,
那个失去方向的旅人已经找到了归宿
时间从他的右侧回到了原点——树荫下的
间隙,夜不打烊的酒馆,和那条翻修后
又被压出印痕的柏油马路。还有什么
能让我感到迷失?3412米,天津路和
鼓楼街的交叉口有两个信号灯,上海路与
云南路的交会处有株年逾百载的老树
西康路旁,有个叫Lisa的女人还在等她的
情郎。四年八个月零二十三天,我徘徊
到了这条路的中段,四周都是闪烁未定的
信灯,落叶打满了我的双肩,这才堪堪
来到秋天
帆影
拥有千帆的愿望始终耽于陆地
很久以前,当水位不足以漫过堤坝,
我们仍能依靠舟楫回到岸边。波涛
起自湖底的漩涡,风力使一杆木桨
拥有了方向。它还不足以左右
一群久居陆地之人回岸的决心。我们
行走其上,脑海中闪过的全是帆影
如果事实真如谶言所述,大海
与湖泊相连,我们终会以漂泊的方式
浮于水面。那么,一叶白帆能否
成为最后的依仗?愧悔之事在于,
食鱼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它
同榻而居。而尾、鳍依旧为我所喜,
掰开时,帆影又前移了数寸
抑郁简史
阴云,季风,好心情并不为坏天气所阻
你该问问自己,从何时起开始感到厌弃
——一簇枝繁叶茂的花团,一地
生机盎然的地莲。它们的热烈正在进行,
而你的沮丧才刚刚开始。欢愉没有边界,
它曾笼罩过你,在无数个行将抵达的前夜
只是你从未意识到,长夜早已将你的耐性
消磨殆尽。就这样吧,空手而归
在边界收拢前就跳出它的领地。没有
一根绳索能够系住下坠的巨石,你也
一样。不必理会身后的欢声笑语,不要再为
落叶满地而徒增忧伤。疲惫时就想想
那个推着石头上山的男人,依靠什么
才能在世界的坡面循环往复——你也是
身背重物赶路的人,在陡坡出现之前
你要想象自己拥有一对翅膀
“头条诗人”总第909期,《花城》2024年第1期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
{Content}
除每日好诗、每日精选、诗歌周刊等栏目推送作品根据特别约定外,本站会员主动发布和展示的“原创作品/文章”著作权归著作权人所有
如未经著作权人授权用于他处和/或作为他用,著作权人及本站将保留追究侵权者法律责任的权利。
诗意春秋(北京)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京ICP备19029304号-1 京ICP备16056634号-1 京ICP备16056634号-2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4246号
Copyright © 2006-2015 全景统计
所有评论仅代表网友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