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你的离开
与一场风有关
那年，高粱红得比以往都鲜艳
眼看丰收的庄稼
就要变成粮仓里的口粮
一场风携着一场霜
让你的梦瞬间成为泡影
从此，你得了一场病
而且一病就是三十年
直到被另一场风，悄悄带走

父亲，你终其一生
都在整理土地
刨出的稻谷足以喂饱
一条饥饿的河流
却常常喂不饱自己
在那个“以粮为纲”的年代里
你更像一堵墙
以自己并不高大的身躯
庇护着瘦弱的儿女

你是一队之长
却执意去饲养马匹
因为你知道，再强壮的汉子
也拉不动一副犁
何况你，和你羸弱的伙计

父亲，我一直以为
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不是长空的雁叫
而是你清脆的鞭声
因为这鞭声，不仅能唤醒沉睡的五谷
还能带来一个个
关于丰收的讯息

你整理过的田垄
比十万卷经书还要长
你调教过的马足有一百匹
你积攒的农谚
可以编成一本厚厚的书
在不信神灵的年代里
我坚信你是一尊神
一个袒胸露背的“芒”

父亲，我一直以为
带走你的，还有另一场风
那是一场橙色的风，铺天盖地
当城市化的标语
贴满你的东墙
当工业化的铁铲
席卷你刚刚整理好的土地
我分明看到
你的脸在极度的扭曲
像烈日下脱水的鱼
翻滚着由黑变白，失去呼吸

父亲，你走了多年后的今天
家乡又传来丰收的消息
金灿灿的稻谷
可以堆满你所有的粮仓
只是，我的脸上
却读不到你期待的欢愉
我们的村庄有可能被撤销了
那个你累了一辈子
妈哭了一辈子的地方
从此，将永远与你我无关

父亲，今年的春天好冷
当梨花伴着雪花
在你坟头挥洒的那一刻
好想问你一个问题
一个时代的结束
是不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这中间，可否有一条
窄窄的缝隙
容我秉持一个仪式
去祭奠你，还有你足下的
那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