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九章
     
      一
当第一片雪花从天上落下
就抬升了巴颜喀拉山的石头
当第一滴水 还在风中蹒跚
雪山已经躁动
用远古的岩石浇铸了这滴水的阳刚之气
从此 千万个水滴在同一刻奔赴 
汇聚成一条条恣意的溪流
举起雪峰的大旗
一条汉子的黄河 亮出胸口 
把所有的肌肉都冲向大风
把所有的目光都紧盯着东方的太阳
拍过高原的肩膀
大地闭上了眼睛
时间仿佛消亡
苍天纵容着河流带着冰雪的梦想
无垠成了最后的屏障
      
       二

不知是哪滴水的脚步
最先踏碎高原上的石头
时空的荒野
刻上一个大写的“几”字 镶嵌在华厦的版图
从塔尔寺到峨眉金顶
从大漠烽火台到敦煌莫高窟
从西夏王陵到贺兰山阙
从成吉思汗的草原到清明上河图……
这滴水 带上祖先殷墟甲骨的文脉传承
带着壶口瀑布对生命的奔腾和对文明的追寻
穿过雪山 沙漠  莽林 原野
一条豁亮亮 哗啦啦的大河
沉甸甸地横在神州大地隆起的胸膛
一百二十万年的斗转星移 
九千次的峰回
九万次的路转
九曲十八弯的恣意纵横
扭出了一条倔强雄性的黄河

      三

从洪荒深处流过的黄河
泥沙下 埋葬着锈迹斑斑的骨骼
浪头上 却奔涌着一个民族生生不息的血脉
青藏高原苍凉的底色浸入了长天的肺腑
黄土高原的风沙 抽打着世纪轮回
大西北 再柔情的月光 竟暖不热一粒黄沙
青铜剑戟的呐喊 
搅动黄河混浊的漩涡
漫天大雪 如银白的箭镞 从天空射下
砍断的石斧和拉满的弓 叮当作响
一块块墓碑在暴风之夜断裂
一个又一个的王朝在刀光剑影中更迭
历史的血痕雕刻成河流一样的泪水
在黄河的两岸裸露出历史的苍凉
黄沙 黄土 黄云 黄昏
夜深似海 
把咆哮藏于神龛 把安魂锁进辗转
用孤独沉积三千年的回忆
在一个不被风看见的转弯处 擦去眼角的泪痕 
黄河 走向另一片高原的展望

       四

从兵马俑的目光爬上古长城的垛口
黄河的骨头就烙上了民族灵魂凸起的字样
曾经的江山易主 
曾经的河道改辙
黄河依然是黄河 
但当一个民族身处危难之时 
黄河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五千四百公里的河床是巨人的挺立 
宣誓着黄河的主权 
一寸土 一粒沙 一滴水 都不容侵略者染指
风在吼 马在叫 黄河在咆啸
黄河 等来了久违的一场大雪
淋漓酣畅地宣泄一个民族的激昂
黄河保卫着黄河
黄河依然是黄河

       五

端起一碗水 浇出万亩良田
撒出半碗沙 淹没了千口井
黄河 用自己制造的风
和高原四季轮回的雨雪
吹白了一代代人的白发
吹灭了西窗一盏盏油灯
黄河漫流着天性
人类如汪洋中的一条船
一次次决堤和改道
一次次灾难和灾后重生
留下祖辈多少悲伤
当黄河的波涛流入二十世纪中叶
炎黄子孙终于站上国泰民安的黄河大坝
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
三门峡的狂澜不得不听命于人类的一指禅
小浪底的浪漫 捧出朵朵清莲
以水生电的黄河 瞬间点亮万家灯火
叩问千万年千百遍的“几”字 
从此演映人与自然的精彩大片


         六

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我的白发三千丈的黄河
你的铁马冰河入梦来的黄河
一千个人看见黄河 会有一千个想象 
一万个人目睹黄河 会有一万个感慨
九曲黄河万里沙
浪淘风簸自天涯
那是雄浑中的磅礴
白日依山 住着人间烟火 
黄河入海 带着世间的喜怒哀乐
我的人之初 性本善的三字经
你的赵钱孙李的百家姓
我们的一览江山图腾的二十四史
每一个方块字 每一行诗词 每篇诗文
都是黄河滋养 带着玄黄水雾的潮湿
滔滔的诗意黄河 浩浩的诗情的黄河
泱泱的中华文化的黄河 

        七

从西汉到大唐
从唐宋元明清的一路风沙
到惆怅梦碎的楼兰
从长安到西域的罗马
从波斯到大唐
黄河的浪花与地中海的浪花相拥
波斯湾的古城堡与莫高窟的经卷邂逅
哥特式的教堂与身披东方丝绸的公主同时祈祷
拉长的黄河浪花呀
让丝绸挽着星辰
驼铃摇着青花
沙海飘起茶香
晚霞辉映着中西亚的宝石
阳关的春风 起舞着飞天的琵琶
胡茄羌笛犹闻幽怨的杨柳
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孤独
是张骞顶着狂沙风雪的远行
是玄奘万劫不怯西行求法的归来
沙海上 先人归去来兮的足迹
趟开了大中华走向世界的文明之旅
               
         八

黄河 一条古老而年轻的母亲河
半坡文明的石器
大汶口的时光
青铜里的酒香
《诗经》里的伐檀
四大发明的荣光
都在你的流域生机盎然
高原上 淘金人咚咚的脚步
大漠里 羌笛的回音
草原上 一望无际长起来又倒下的青草
黄土地里 一粒粒收起来又种下去的庄稼
牧鞭和牛犁划出诗意的两岸
一曲黄河谣在大地回响
或许 许多的故事不过是朝华夕拾
但对你的记载从未被史书遗漏
伟大和智慧 勇敢和勤劳
哪一个词语都无法单独象征你
你用刀斧划出的田畴
让这座山连着那座山
让河水指着井水
让根须搂抱着根须
让一棵棵树牵出一片片森林
渔舟唱晚中是鱼儿弹跳的优美弧线
船工号子里 是黄河两岸的袅袅烟火
你把力量 注入骏马健美的臀部 
你把碧波变成我仰望中感恩的泪水
抓一把浸透你河水的泥土
就攥出半个中国
                  
        九

黄河一一
一滴水容得下十万只羊皮筏
一把黄土塑造成千万个你我
当大海万丈朝霞升起的时候
我愿再次邀约生命与万物 与你拥别一一
这民族剪不断的脐带
我愿成为一粒细沙
从高原伴你一路流淌
我愿化作一尾鱼 逆流而上 远离告别你的海口
我要成为一棵树
扎根在你宽阔绵长的岸边
我愿欣赏你每一段河流不同的模样
你清 清至见底
你浊 浊浪滔天
你静 静得万簌无寂
你吼 吼得惊天动地
这就是黄河
在天空之下 大地之上
浩浩汤汤 滚滚东流

     2023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