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乡村,石磨有大小。大的要推,一般两人,磨粗粮,如玉米;小的要摇,一人即可,磨细粮,如大米。推磨尚需专人守候磨旁,不时往磨眼塞原料,若磨豆腐或汤圆面,还添舀一些山泉水。
老家的磨子是父亲采集河沟坚硬的青石,用淬过火的长短铁錾和手锤锻造凿出的。石磨镶嵌磨槽,由两部分组成,上面叫磨扇,磨齿为公;下面叫磨盘,磨齿为母。上扇有木柄,装置磨把手。推摇磨时,公母契合,磨盘不动,蹚道出面,磨扇飞转。箩筛面粉,磨面粗粝,速度缓慢,就锻凿磨齿,一次管半年。磨坊防风吹,附设厨房侧,闷热而阴暗。
小时候,我守过磨扇,向磨眼投粮掺水,但跟不上趟,被转柄卷翻在地,也推过磨啄(杆),与二哥各执一端,可疲惫不堪,拖着我进退两难。母亲负责填磨眼,见状教唱起童谣,我才聚精会神,感受劳动乐趣。其中一首便是:
“推磨摇磨,
推的粑儿甜不过;
隔壁老娘来点火,
请她吃了十二个。”
她还低吟另一种版本:“推磨摇磨,干粑十个,吃不完,留两团,留在枕头边边儿,老须(鼠)子衔到灶门前,鸦鹊衔到树尖尖,树尖尖儿……”
常磨的有米豆腐、黄豆腐、豌豆面、麦麸子、白糕等,而最好吃的,自然是粑粑,如嫩包谷粑,包裹桐叶,清蒸香甜。上小学时,我没钱买零食,偷吃嫩包谷粑。一天,与同伴在野地玩抱滚,压烂书包内的包谷粑,刚发的新书也都弄脏,老师看见,点名批评,我又增加脏猴儿的罪状,被同学嘲讽为包谷猪儿。我气不过,邀约好友打群架,遭劝阻了。
干包谷也磨面,煮包谷籽稀饭吃,更是家常便饭。红苕、洋芋、包谷,俗称“三大坨”,为山区主粮,每家囤积多。包谷棒子挂房前屋后墙壁,金灿灿,颇诱人。然而,搣包谷和磨包谷面是苦活,不少选择农闲时节干,如雨天、中午或夜间。在我的记忆里,父母从无空闲,子女也连轴忙。打瞌睡不光是我,父亲也这样,还流一串清鼻涕,像一条长虫。
大嫂的大哥是瞎子,身强力壮,乐于助人,常帮忙搣包谷推磨。他独自摸上门,翻山越岭过河沟,全靠一根盲杖。他爱边干活边唱山歌,对吃穿住行皆不讲究,邻居也喜欢雇请他,完了不付一分工钱。他从不计较,只是胃口好,打牙祭时,几碗干饭,一钵肥肉,半斤白酒,不在话下。
二哥偷懒,约我去竹林玩,捉野生的竹蛉,驱它推磨。虫鸣悦耳,婉转悠扬,如丝竹之音,一点不刺耳。我俩饲养在火柴盒或陶瓷罐,找细竹棍逗弄它原地转圆圈,恍若蒙眼牛,围着碾盘转。夏夜竹蛉多,循声照电筒,一捕一个准。但无论如何,家里繁重推磨活,也逃避不了,我和二哥是主力。除非瞎子大哥来了,才脱离苦海,他亦推得汗流浃背。
后来,粉碎机和打米机等普及,石磨逐渐淘汰,丢弃院坝外的树林草丛。现在,仍似丢盔卸甲,东一块西一件隐没角落。孩子们搬盘嬉戏,竟然不知为何物,曾询问我,一言难尽,遂作文以记之,姑且抛砖引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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