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刻在皱纹的记忆

作者: 2023年12月26日16:01 浏览:0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题记:
《分娩的维纳斯》(散见于各报刊的作品)



我对着镜子里的皱纹沉思,
记忆的沉淀重新浮起,
浮起逝去的誓言和天真,
爱和信仰以及属于我的黄金世纪;
泥土下不仅埋着肥料和种子,
还埋着我的青春和梦,
埋着我拙劣而胆怯的文思。

当六十年代的沉重日历,
连最后一张也染成血红色,
我背着朔风和被放逐的光荣,
向泥土交出供应证和户口本;
土疙瘩,时间的支点
向温床,向水田,向队长家,向粪池,
引出无数抛物线,引出失望和欢喜:
我梦见,
我粗大的骨骼伏在田野,
独木桥变成涵洞,汽车在上面奔驰,
我如泉的汗水流进沟垅,
镰刀让位给联合收割机。

大地和地平线托着日出和夜,
托着村庄,传说和跳动的溪,
由于辐射的差异和黑夜的庇护,
出现季节和腐蚀质,
出现古铜色的群雕和劳动号子,
出现脚步,节奏和叹息,
出现播种和等待,恋情和山歌,
出现工分,诱惑和婆媳沤气
出现牛棚里荒诞不经的故事,
出现诅咒和报复,拉拢和排挤,
出现停发口粮和人民来信,
出现神话、迷信和精神胜利。

我是不该遗传的基因,
当我刚刚存在于染色体,
另册就填上我罪孽的名字;
当卡斯达里的泉水,
给我灵感、意志和力:
我把豹子胆裹在纸里,
变成颤栗的象形文字:
“我不是奴隶!”
我不安的泥脚,从田埂到仓库,
一步步,丈量着现实和理想的距离,
挑着我挑不动的创造和因袭。

迟钝的石磨压着村头的高岗,
压着巨人深深的呼吸,
水牛领着移动的泥塑,
开始了,又一个周而复始,
光屁股娃娃追逐菜花的蝴蝶,
憨厚大汉在阳光下嚼着破衣里的虱子,
果树下透明的笑,孤坟后干涸的哭,
瞎眼婆搓着缠绕光阴的绳子,
老公公一辈子睡不烂传统的芦席。

诗随着漏进草屋的光柱,
照着古藤般结实而粗糙的手,
从母鸡带屎的屁后拿出庄户人的开支,
拿出黄豆大的油灯、盐和酱油,
拿出小孩的学费和全家的指望,
拿出闺女出嫁的新衣;
门框上贴着风雨也斑驳不了的“清洁户”,
墙洞里塞着破布拴扣的钥匙,
门口挂着大椒干和生活,
屋檐下栽着葱蒜和绿意;
潮湿的墙上堆叠
被烟火熏黑的年画、奖状和小学课本,
屋后有流不出村的小池,
池边用芦苇围起厕所,
围起疾病、贫血和自私,
围起经不住飘摇的小农经济。

木犁和勤劳,支书和智慧,
犁不去返销粮和一角二分的劳动价值;
多少后生像父辈那样,
在牛尾巴后坎坷了一世,
又把早衰、不满和世故
无声地交给儿子,
连同麻木和被欺凌的历史。
而下一代的闺土和月兰
天经地义地把女儿标价出售,
让三十五岁的儿子娶寡妇为妻,
泪水和血泡凝不成财礼,
忍耐和吝惜贴不正一个“福”字,
光棍堂,和尚队,
田埂上公开的风流韵事,
小楞子的三斤菜干,
导致一场被捉双的喜剧。

代销店的灯光,收破烂的担子,
全村唯一的半导体,
给死水投下圈圈涟漪;
乡村把自己的档案和性格,
装进一袋袋烟叶子里,
我也知道了春天的风,黄昏的炊烟,
会计奶奶脸上的粉刺,
因果报应和算命先生,
猪崽子行情和兽医,
迷惘的星群,飘忽的人情,
富农龟仔学瓦匠和“复辟”,
“母亲送儿打东洋……”
红白礼仪,扑克牌和喷雾器。

一片落叶,沤不肥贫瘠,
一声鸟鸣,引不起剌激,
一场雷雨一昼烈日,
不能给固执的大地划下痕迹;
我锯断河边扭曲的树枝,
生一把火,驱不走夜气,
做一根梁,吃不住压力。

当老婆婆在纺车前纺熄了油灯,
纺来纱一样纤弱的晨曦,
绿色邮包带来《人民日报》,
带来发财致富、民选和责任制;
土地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价值,
唢呐把悲哀送进坟地,
田野上结着牧歌和史诗的露珠,
擦亮生锈的锄头和变酸的智力。
我沿着皱纹,沿着土地的沟壑出航,
重新发现世界,重新认识主题。

注释:
——1981.3.8.——10. 三天三稿于岔河 发表于《中国新诗人千家•第二卷》19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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