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选  辔

就像是有谁特地从连续阴霾蒙蔽的冬季里
擦拭出一日的晴好，
绵延的大鲜卑岭把一片钢硬冷蓝的天空拱得高高。
阳光显出少有的温和爽利，
空气中漾着清冽冽的辣鼻气息。
南北枢密院、南北宰相府的重臣们应召，
在上京宫城东华门外聚齐。
只见皇后头戴百宝花簪冠，身著紫金百凤银鼠褂、
杏黄金缕棉袍、足登红凤花靴，
团花簇锦一般，面东坐在龙辇上，
脸上洋溢着少见的阳光般的暖意。
太子人皇王耶律倍、大元帅耶律德光骑着高头大马，
分列在皇后身边，就像华丽的左右两翼，
不用说还有皇后的亲兵早在周围护成了墙壁。
耶律倍骑着一匹精灵般的纯净白骏，
绣金黑毡冠、紫金团花貂袍、
错金玉腰带、黄锦裤、棕皮靴，
英气超拔，高雅清奇，神采飞扬。
据说儿时太祖命他和二弟德光、三弟李胡上山拣柴，
李胡只拖回几根树叉，应付差事，
德光扛回的一大捆长短潦草，
他背回的一大捆却捆扎整齐。
太祖称赞他做事严谨，
将来掌管国家定是有条有理。
他聪敏好学，喜读书，通习儒道经典;
爱作文，辽、汉文章挥笔淋漓尽致；
善绘画，本国人物、北方骏马，逼真传神；
还精通医药、针灸，擅长翻译辽汉文字。
首倡京城建孔庙，兴儒学，
极力推进中原文化在契丹安家落地。
百姓拥戴，万众赞誉。
太祖深深宠爱，立他为太子，
把东丹国交给他，封为人皇王，
显而易见，太祖尊崇汉唐文化，
想学汉唐皇家嫡长子继位的礼法，将来传位给他。
但此子宅心仁厚，不喜射猎，厌恶征伐。
于是贵族中有人说他的坏话：
我契丹凭马上弓箭征战八方，靠虎狼天性纵横天下，
杀掠侵夺是祖祖辈辈的传统，怎能废弃，
现今皇后执政，迟迟不让他继位，恐怕要有变卦。
再看耶律德光，骑在一匹骄悍的枣红马上，
攒金紫毡冠、银灰团花貂袍、镂花金腰带、黑锦裤、黄皮靴，
虽非戎装，但伟岸深雄，庄严威重，浑身神勇。
若把耶律倍比作山中灵异的梅花鹿，
那他就是威猛的东北虎；
若把耶律倍比作超凡脱俗的丹顶鹤，
那他就是傲视万物的苍鹰。
据说出生前，皇后梦见一神人，
金冠素服，执兵仗，美丰仪，领着十二异兽，
其中一巨兔突然跃入怀中，因而有娠。
生时黑云覆帐，火光烛天，有声如雷。
成人后胸怀远大，足智多谋，英勇善战，
参决军国大事，深得太祖倚重。
曾南攻中原，西取陇外，
跨流沙，征西域，纵横万里，所向披靡。
战功显赫，威行天下，极得军民推崇。
是超群的契丹汉子，盖世的大辽英雄。
也有人私下议论，
皇后扶立新君，他最有可能。
今天这场合要演啥戏码？
大臣们狐疑重重，都暗中自诫：
“千万要紧睁眼，慢说话!　”
皇后说话了，语调如阳光般温软：
“众爱卿，先帝猝然驾崩，
我不得已临危暂揽朝政，
日日操劳，食不甘味，夜不安眠，
精疲力竭，倦困不堪。
现在只想休身养心，安度晚年。
无奈国无新君，难得脱身。
拥立新君，事比天大，刻不容缓。
万望众爱卿诚心助我，成此宏愿。
长子倍、次子德光，德才俱备，
均堪负国祚，都是我的心肝宝贝。
母心眷眷，我无法做出选择，
众爱卿帮我拿拿主意，
你们内心里心许哪位，
就请走过去，抓住他的马辔。”
众大臣这才知道，今天自己参演的
又是一出“断腕”戏，
只不过这回他们得当挥刀人，
斩哪只“手”，留哪只“手”，
必须合乎皇后心意。
皇后的心意连傻子都能明白，
谁敢违背？
再说大元帅手握兵权，
谁又敢得罪？
于是都顺水推舟，喊着：“愿事奉大元帅！”
纷纷跑去站到耶律德光一边，牵住马辔。
耶律倍知道，母亲心中未来的大辽皇帝，
是父亲那样纵马擒虎，仰弓射雕，
威振四方，天下无敌的契丹英豪，
而不是像他这样沉迷儒经道典、礼乐文教、
书画文章的汉式书生。
二弟德光最得父亲风貌，继承大统，
在母亲心中早已选定。
今日这局面他先有预料，无从逆转，
不如也做个顺水人情。
再说，自己对当皇帝也没大兴趣，
按自己的理想去治理好东丹，
为契丹走向文明做出模范，
既对得起先帝的遗志，
又为民族做出贡献，
不也是垂名千古的好事一件？
脸上绽出笑容，跃身下马，
来到母亲面前，跪拜道:“大元帅天赋异秉，
功高德广，朝野归望，天下服膺，
实乃一代圣主之选。
儿心甘情愿辅佐大元帅，万望母后成全。”
皇后大喜，要击掌称庆，
突然意识到什么，又收回双臂，
高声说：“人皇王及众爱卿都如此同心同愿，
我岂敢不赞成！”
这时广场上山呼万岁，一片欢腾，
选帝壮举，轻松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