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杰·索木东:消失的村落史(系列组诗第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首)

作者: 2023年11月24日10:37 浏览:0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24:轭头

端庄的圆木,可以为梁、为柱,为椽
成为庙堂的支撑,门庭的体面
最不济的,亦可为辕,为杠
能够左右牛马,载负辎重
或者,开垦几亩薄田

曲木,只能弯下更加卑微的躯体
浸水,经火,斧斫,刨推
历经万般曲解和压制,方可
为轮,为毂,或者成为终生负重的轭
——在青藏末端的卓尼普
就曾经目睹,那些不成器的桦木
如何突兀着倔强的表情
慢慢成为田间地头有用的材料

三十年后,当我回到故乡
长辕的大车,宽辐的木轮
高悬于老屋空空的檐下
榫卯皆脱,裂痕遍身
多像我们颓败的一生
翻地和化籽的犁,方头和圆刃的锹
插在架上弯月般明亮的镰
也都已锈迹斑斑,锋锐无存
惟有,手绘的这两方彩色轭头
静卧岁月深处,认真记录着
古老村庄的祥瑞和祝福

“君以名桎臣,官以名轭民”
留下警句的壮飞先生在戊戌年早就走了
许多荒唐,还在大地上重复发生
压在牛马脖颈上的轭头也已经朽腐了
如此繁华的俗世,虚名笼罩的我们
如何才能彻底解脱?!


25:收麦

家乡卓尼普,沟壑交错,高寒阴湿
古老的小麦和青稞都被统称为“大颗籽”
芒盛糠厚,产量极低,只长一季
人们间种油菜,豌豆,洋芋和大燕麦
加上这些“碎小”,才能紧紧巴巴地糊住
三百六十五个昼夜,每一张饥饿的口

能够收割的七月,高原上流火已逝
半月般的铁镰,丰满,轻盈,锋利
就是那些黑脸膛快嘴巴的女子
适合收割金黄色的主粮和丰美的畜草
而被岁月磨瘦了的那些旧镰
只能去“拾”四野的“碎小”
多像我们年迈的母亲

躬下身子,挥舞阔镰,搂圈一抱
就是厚实的“皮子”,或者紧衬的“瓤子”
里竖外披的捆扎需要两道草腰
抽出一把紫色的青稞,扎个尖髻
如梯般的山坳里,就立起来
一排排大写的“束”字

用磟碡慢慢碾软的青稞草料
是花犏牛,牦雌牛,和黑走骡
赖以度过漫长冬季的主食
因此,割庄稼不能带泥,茬子要低
宛若农人洁俭恭谦的一生

如果沿着高原的风向上行走
或者,顺洮水下到平川
还能遇到另一种收割方式
那些一道腰的麦束被戏称为“把子”
就像不够扎实的人世

坚实平整的打碾场上,所有的束子
都能垒成丰收的姿势——
骑挂在木架上是一层层丰厚的浪花
首尾相错沓成的长方形麦垛
围拢村落最踏实的一道道希望
那年寒露,年逾花甲的外公
用半院束子垒成的宝塔
就是秋收最美的记忆

时光推移到遥远的1986年代
羸弱的三弟刚刚出生
牧民粮开始在贫瘠的高原上供给
一个村落,几个民族,终于因为
能否享受28斤白面的计划经济
产生了深深的嫌隙

新世纪到来的第一个十年
再次站上料峭的山梁
满地轰鸣的收割机,正在抢着收走
几千年的农事,和所有的往昔


26:秤杆

家里有杆秤的那年,我刚满十岁
四野的田地再次回到耕作的手中
牛羊和骡马,开始慢慢长膘
人均二十八斤的牧民粮,足以
让乡邻们看到几辈子的丰裕

青稞,小麦,油籽,豌豆和洋芋
这些沉甸甸的口粮,都需要
两个结实的汉子,用一根杠子抬起
巨大的吊钩下面,偶尔也会挂上
牲畜们放肆的嚎叫。更多的时候
粗壮的秤杆安静地立在门后
足以衡量,最朴素的丰衣足食

北斗七星主生,南斗六星主死
加上福禄寿,就是古法的一斤
十六进制那么早就在大地上诞生了
定盘星闪烁在迷离的长空里
吃了秤砣,只不过是一种隐喻
缺斤少两折损的福祉早已被人忽视
含糊其辞者,总爱说着半斤八两

并不是一个锱铢必较的人
您走后的那个夏天,还是带走了
珍藏多年的那对戥子——
做中医的父亲啊,而今已没人讲究
寸积铢累,毫厘不爽
这世间的疾苦,无药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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