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岭断章（知青篇）（组诗）


《兄弟，走稳》

兄弟，稻穗低头，我们也低头
你前我后，抬起打谷机，走稳

梯田难爬，石头打滑
荆棘尖利，泥浆溅脸

三月春风，五月夏雨
七月，稻草人，弯腰

兄弟，你的肩，我的肩
容不得闪失，扛住顶住

脚尖勾着田坎慢行
身体晃动不要跌倒

累了，我们歇一下
让挥镰的女生先走

《那只麂子跑进密林》

桉树花开
蜜蜂采蜜
外来的养蜂人布设诱饵
要把这群野蜂
收归己有

松脂
在切割的树干上流淌
有的脱离人为路径
流落荒野
走上成为琥珀的路

受伤的麂子
跑向密林深处
巡游山峰的云穿过捕鸟的网
命运，生存
恍惚的寓言
写在灿烂、迷惑的山野

《稻子》

稻子，低眉，垂首，倾情大地的婚床
落日余晖，恋爱太迟，云霞取代面纱

月亮捧出，淀粉、脂肪、蛋白的糖果
辛苦和幸福派对，田埂透映蓝衫靓妆

《桃江河的沉吟》

……另外的时刻
轻舟西行东进，寻找莫名踪迹

田野，堆火焚烧草皮，烤泥的清香
我扛锄进山，山顶凿刻豪迈的标语

牛犊子水田打滚，喜鹊得了怀乡病
鹞鹰目睹蚂蚁衔食搬家，去了又来

来的是桃河的雨珠
与旋转的风，转动广阔天地

看远处，书生的破雨伞，渐行渐漏
漏下的音符，穿过伞柄，弹奏软肋

雨搓洗时光，露靠近桅杆
岩石滚落河，击中水的伤痛

《古驿道断章》

马急驰山脊
道似天梯
登梯观落日熔金，幻象迷魂
散落挑夫的物件
捡一件却是时光碎片

远去的背影
推为张九龄、苏轼
算是攀附，也算揉泥制陶
加点阳光
上点釉

《那年，古驿道上》

岐岭，映山红炽烈，梅花傲雪
纳万千气象于怀
只为佑护命运的走向

岭下泉溪，汇水为塘，筑坝为库
蓄积知青的青葱岁月
岭上驿道，横跨山脊，连接赣粤

云端之高，田埂之低
想像的仙境，见面的砍柴人

道上仅有的一个挑夫
从龙回挑陶罐到南雄
半月见一次，半年后无音信

驿道之“古”，随之终结
石级油光残缺，几里外的茶棚
四壁透风，雪聚成堆

一头牛崽躺卧不起
我们从此道趟雪求医
一脚踏空，触怒天地，寒气压顶

也雨中走，斗笠之下，低头看路
与湿漉漉的松、杉碰面无语
雨悬叶尖为珠，穿石缝远去

去，向水库奔流
起浩淼之势，与驿道相向而行
鱼儿或静隐，或逐水东流

《趟过溪流》

水鸟水面捕食，水牛慢悠悠浮水
小虾出没石缝，风喜欢水的歌唱
这里，尽管荆棘遮挡了一些阳光
却没有互为伤害的阴影。金银花
野山芋，野荠菜透着内心的清澈
漫在溪边。短短的几步，我一天
好几次来回，每次似乎都有错觉
——星星在彼岸，我在此岸
也会坐在溪边的草丛，只爱
自己的青春幻想——
溪水的细浪点缀思维的角落
梦想一条发白的大路与小溪相连
更多的时候，我和我们临溪洗漱
生命中的黯然企图洗去
生锈的锄头试图磨亮，不敢
想象的外部世界让溪水带路认领

《今夜，芭蕉雨》

……岭南山谷
险峻处，芭蕉滚动水珠，神定气闲

野鹿从森林深处走来
声响恰似最好的和弦

其间，仿佛有唐诗宋词的诵读
萦绕天际线
相牵，多关联乡音
 
古人以芭蕉为树，虽绿荫扶疏
却缺坚硬的质地
它就是它，草丛的美人

雨过飞檐，檐铃无语
芭蕉有声，替异乡客弹奏他乡曲

一江汇入一河，新的长剧
谁为主角，我和你
只分享故事

远处，寺庙钟响
谁另有所思
雨仍在下，又一乐章回旋

芭蕉叶偌大的时空
音箱的某个局部
小情绪，唏嘘，寻觅适宜的台词

《过石拱桥》

石头垒石头
河为界，转向桥相连

蓑衣斗笠出门
那边垦荒种豆
这边院坪赏月

彼岸的大樟树
此岸的木梓树，由翘首远望
变为近的荫凉

独轮车过来
吱吱吜吜，盖过水流淙淙
他的陶瓷瓦罐过岭南、下南洋

而她，站在桥头已久，水面为镜
远方的风穿镜而入
留下或转程

《当只剩下石头》

过深山小路
歇破旧茶亭
视线总想穿透密林
透彻它们的背后

而我的身背
星星眨眼，莫名物游走
丁香花隐匿
一切，若即若离

树枝在摇晃
难判断是风所为
麂子奔跑，追逐它的是谁
踪影难觅，影
在山谷升降起伏

同行的老李说
坐下吧，坐那石头上
上路时带着
当无物可用时
石头可以依赖

《坝滩书影》

河道迂回，绕起一大片坝滩
松树成林，树影套叠书影

水冲走了独木桥
坝滩，洲头，俨然孤岛
唯书声匹配飞鸟传音

松树根深叶茂
书影里的人，在想怎样过桥
鸟在飞，无法复制的飞

秋风起，松针为
书页做书签，牵引所有的文字
恰好河水瘦了许多

《冷水田》

冷水沼泽
半为粮田，半为苇地
泉眼，蓄养神秘的光影隧道

水泡的铁锈
是它钻过地心岩
并使之水化的例证

我铺垫好稻草
向泉眼靠近
山岭的松针恍惚
田埂上的人喊着“小心”
漂浮感，沼泽深处的蠕动

禾苗的秩序不乱
冒涌来的水泡却四处蔓延
仿佛很久前凋零的爱
正顽强地醒过来
有点忧郁，有点伤


注：素材来自于我当知青的所在地信丰县黄泥公社年丰知青队和信丰县大阿公社东风知青一队。诗歌写自于不同的年份，此次做了文字上的修订。

2023.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