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城里带了十三斤黄豆回家
离开的前一个晚上
她认真地洗刷红桶
精心用布擦干
在恭敬地把豆请入
她要带回去跟村里人炫耀
炫耀城市没有抹去
她对土地的虔诚
十三斤豆代表着
她从衣衫褴褛出来
到锦衣玉食归去
是她对这个城市的歌颂
歌颂高楼林立的边缘
还有土地在绵延故乡的宽度
她原谅了城市的冰冷
在黄豆收割后的土地上
她弯腰勾背，把头低下去
寻着遗失的豆，同时眼睛在悲喜中交错
杂草无法肆虐的惆怅
豆秸秆失去孩子的悲伤
在土地喘息的声音中交合
她的耳朵弥漫忧伤
眉头紧锁，挤出的沟壑难平
一颗一颗遗失的豆
从她粗糙的指尖
感受到火热的激动和满腹的愧疚
她拾起豆的回环往复
还有自己那段肚皮松弛的岁月
把五十八岁之前献给土地
把五十八岁之后献给子女
五十八以后的岁月，
母亲就是子女的土地
给她种上异乡的种子
让她自由生长
她不明白
为何相同的土地上
会说不同的语言
她的话语，处处碰壁
这个地方给她设下太多壁垒
她拿着拳头敲打不息
手指鲜血淋漓
嘴巴也跟着鲜血淋漓
沉默是唯一的对抗
她像土地一样沉默着
无能的我，只好放她回去
把五十八岁以后的岁月
还给那片熟悉的土地
带着她的豆和她自己
在悲喜中回环往复
回环往复的还有绵延不断的乡梦
我不如母亲
也不如母亲桶里的豆
她带走了我轰然倒塌的秋天
剩一个干瘪的梦喘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