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海

挖土豆谣

等新麦归仓后再去挖土豆吧

让南风尽情吹拂

让太阳把更多的热力和糖分

通过覆盖地垄的绿蔓输送给它们

让它们在暗中再长得壮实一些

等秋分后再去挖土豆吧

白露纷繁

提秧则散

滚落田野的土豆个个大过吃饭的碗

我们如此欢喜

有人在月亮姗姗来迟的傍晚

迫不及待用土块就地垒起了窑灶

我们把铁锹都放在了一旁

兴奋地搓着双手

让烧红窑垒的火光照着泥与汗的脸

土豆烤熟的香味开始四处乱窜

边地蓝莹莹的胡麻花

秋天鸟儿的眼睛

也和我们一起沉醉了啊

遗憾

我去过一些地方但那儿街道上

热气腾腾的生活都与我毫不相干

傍晚时分

落日金红仿佛洞房窗口

原野上的树木和房屋格外黢黑

暮色已经深入广阔的土地和千家万户

但我总是对异乡的静谧感到陌生

无所适从

我认识一些难忘的人

他们是那么友善那么有趣

目光透着热忱

我们本可以坐在一起好好喝上一杯

或成为形影不离的朋友

但这一生注定再也不能相见

在异乡朦胧的晨光里

我见过一对黑天鹅立定于湖边浅水

用大红的嘴喙各自梳理着羽毛

静静欣赏绿酒荡漾的倒影

“甚矣吾衰也”^①

有多少好书我已经不会阅读

无比向往的地方和人事

也只在心里偶尔想起

越来越淡

抵达遗忘

注：①“甚矣吾衰也”，引自《论语·述而》。

戈壁晨思

不要说一轮旭日正在跃跃欲试

在地平线上大炼钢铁

把成千上万吨钢水倾入

青涩的天空和哑默的大地

——焉知陈旧的比方不会冲昏头脑

不会造成新的大面积的伤害

让一列奔赴边疆的绿皮火车

跑得慢些，再慢些

玉门还远，低窝铺依稀还在梦中

柳园敦煌哈密吐鲁番

还是天边闪烁不定的星座

那时，我还没有遇见我

我还没有遇见你

九色鹿^①遇见过落水者劝说过国王

骆驼草和砾石云影在清风中交谈

红柳在缓慢地生长

柳编头盔和铝制饭盒还没有

和飞沙走石在塞外磨合

一万年不久，我们早晚

会在旅途中惊喜相会

或在某个荒凉的小站悄然错过

怀揣着青春梦想和各自的方向

注：①九色鹿，引自敦煌莫高窟 257 窟壁画故事。

花海

花草汹涌落日

落日是一个人的背影

是提在手里的小皮箱颜色暗红

不管多么留恋，一步一步

往地平线下挪去

一列停在花海深处的绿皮火车

似乎落日就是刚刚从这儿下车的

似乎忧伤的灵魂正从车窗里向外探望

一直望到望不见那落单的形影

无可簇拥的花草

终于梦醒一般从天边反噬过来

将整列火车淹没 

在事故地点

几只红嘴玄鸟兀自议论着

薰衣草的味道

照临月光

大峪沟露营

追凉的人们在此搭起了帐篷

喝茶，欢聚

在草地上烧柴煮肉

捏起藏包

烈酒永远都是太阳的热情

为友爱储备

云在山间没有挂碍

云跟哈达以及

从草露鲜明的大地上升起的炊烟

保持着劳绩和诗意之间的距离

你可以离开帐篷

独自深入午后的山谷

流水洗心

银露梅在河边砾石中寂寂生长

银灰色叶片上些许灰尘

并不足以让时光发旧

对岸青黛的松色中

隐藏着黑熊野鸡

和多少我们并不知晓的新鲜事物

当黄昏来临

热闹一天的草地逐渐沉静下来

两只毛色艳丽的鸟儿

降临人去帐空的营地

欢快地啄食

仿佛王和王妃

在用钻石镶嵌的小刀

细心剔食着牛骨羊骨

不舍星粒

过去

过去的事物

如同歌声刻在黑胶唱片里

过去的爱

如同闪电划开黑夜

幸福的人看见了钻石

惊喜的雨珠

在彼此眼里

怀胎一个青海有何不可

诞生一个瑶池有何不能

过去的一切已经过去

过去

就像是失去唱盘的唱片机

在旧货市场落满灰尘的角落里

唱针如尖锐的问题

再也找不到回答的轨迹

石门云

石门开，细雨来

八月的山中

旱獭串亲

旱獭作揖

猎人成佛

夜来石门河水涨了几许

人间有多少忧患

山花哪里知晓

金露梅和紫色杜鹃

已自烂漫

垂顾四野的云

马牙^①之雪在天庭若隐若现

若杀气，峥嵘难掩

野桥横陈

山乡僻壤哪一片云中

仍有朽人痴心不绝

想自渡渡人

唯有白牦牛在半山坡吃草

细雨乳雾中回眸

安天下若素

注：①马牙，指马牙雪山。

雨中过崆峒山下孤村

青绿无比的乡村

淋着雨生长的葫芦果木

多么像是无人照顾的孩子

院门紧闭

一家便是一花

一户便是一个世界

谁肯来此过活

一个人才上心头

又匆匆走远

我依然是独自一人

背负满天风雨

犹如穿过村庄的黑色电线

怀抱电流，沉入冷寂

远处青峰

似天地的孤独

云绕意迷

云雾带来透雨

云散雨收之时青峰更青

青青

兀立在黄帝问道之处

“头条诗人”总第881期，《诗刊》2023年第11期

◎古马

托尔斯泰为艺术总结了三条标准：独 特、清晰、真挚。对诗歌的创作也可借鉴。

先说独特。千人一面，没有个人的风 格和印记， 主体性不鲜明， 不值一提。“高 松出众木， 伴我向天涯”（李商隐《高松》）， 因其出众，再远也能看到“高松”的形 象。不同才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独特始 有普遍的意义。“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 一家始逼真”( 黄庭坚《以右军书数种赠邱 十四》)， 诗要通脱， 随便写， 写什么都行，  写时代，写日常生活，写自然，写人性深 处的喜怒哀乐恶爱欲求，都成，就是要特 立独出，与众不同，独特方能有贡献。

再说清晰。清晰绝不是清浅，明白如 话，通俗易读也绝不是失去深刻。“不薄 今人爱古人，清词丽句必为邻”，老杜的 许多诗都有一种貌似简单的复杂，深入而 浅出， 词句清丽， 意味无穷。李商隐的“沧 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用字 可谓清晰， 可谓清丽， 而意义却是复杂的、 多解的。我希望现代诗歌在追求深度表达 时不要误入文字的迷宫，要知道读者读诗 不是猜谜，你的诗歌之塔要容人进入。

我们每个人写诗，其实打心眼里希 望遇见知音，读者越多越好，为未来的读 者写作只是一个靠不住的梦。“不恨古人 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辛弃疾《贺新郎·甚矣吾衰矣》）， 稼轩豪放，作诗如顾随所讲有英雄手段， 知其诗者，何止二三子，因其有健笔，有 柔情，有热心肠，更有清晰的表达。

“信、达、雅”仍然是对诗歌创作有 用的箴言。昏散难达， 云遮月， 月光不达， 去昏凝神则达，清晰则达。语言晦涩，佶 屈聱牙、贫嘴饶舌，住往是诗人自己没想 清楚，或玩弄文字游戏。

第三说真挚。王国维《人间词话》中说： “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 真所谓以血书者也。”血书即以真挚情感 书写， 不真挚如何打动读者。要身体力行，  把心放进诗里，用情感和血液喂养文字，  让文字血色充盈，让诗人在自身消耗中成 全诗歌。“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 自寒”（朱彝尊《桂殿秋·思往事》） ， 写爱的无奈、情的无奈，写人生不得不独 自承担的孤苦和凄凉，爱和情常常是咫尺 天涯，情难自禁，最是刻骨，最为铭心。  感情之事，中间有看不见的鸿沟，真是爱 莫能助。的确关系重大，说感情是诗歌的 灵与肉亦未尝不可。说到底，诗歌是对心 灵与现实的超越，在超越中提升人的精神 品质和精神境界。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