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节日前的夕阳还没有收工
瓦房东侧空地留出一片荫凉和零碎稚嫩的银铃笑声
剪子贴着后颈的冰凉
得得得得走得欢快
多余的头发纷纷逃离
剃刀在额头两颊耳根后脖游走
刷子再顺序打扫碎屑时光
父亲好了一声
一个个小淘气从椅子下来
镜子赶紧鉴别
清爽英俊都是一个个心满意足

 2

小年走近
是愉悦的繁忙
父亲总是带着小孩
捡拾厨房猪栏牛棚瓦片的失落
堵住雨水肆虐

灶头垂暮
经受不住高高抡起重重跌落的泥团锤
瞬间歪头散架
时针转个几圈
稀泥发挥胶水的作用
粘牢泥砖
穿上雪白的石灰
诞生了新一年的裹腹的希望

夏日
不顾水银柱的高高在上
父亲带领他的儿子
泥砖瓦片砌起两堵屏障和一个联廊
链接高矮的两座瓦房
围住独立和安全
农具有了更好的归宿
没有了豆子一类的不知所踪
也没有了猪牛排泄物从大门前走过的味道



 3

太阳西斜
一声声“去”的吆喝和鞭打
水牛剩下的是拉犁喘着粗气
父亲穿着大裤衩左手牵着牛绳右手扶着犁
眼睛还要随时盯着泥土翻起
还没有上学的我穿着小裤衩
一脚水一脚泥紧紧跟着亦步亦趋

“小红薯！”
生怕水淹泥盖
父亲右脚急忙往右侧一踢
“又一条！”
虽然只是拇指大小
我还是赶紧弯腰捡起丢到左手挎着小竹筐
比吃糖还欢喜

水牛摆摆头大喊一声“哞----”
春耕的水田是一幅流动的山水画


4

睡眼惺忪的暖暖被窝，听见
鞭炮噼噼啪啪一阵狂舞
父亲口中念念有词
年初三放鞭炮驱穷鬼
喜庆的爆竹纸星星落落
大厅染红
染红的是未来的心愿
浓烟散尽
散尽的是过往的不满

 5

太阳显摆着自己的威风
父亲一定好好配合
只套一件宽阔的裤头
肩搭一条粗糙的棉花包改造的纱布白汗巾
古铜厚实的肩膀和脊背
任由阳光煎烤
任由雨水冲刷
无论犁田耙田播种施肥插秧耘田拔草开水收割
无论稻子摊晾翻晒收运
无论割草割柴砍树
或者是因为炎热
或者是因为贫穷
或者是因为节约

 
 6

竹子就种在门前小院西南角
农闲时候
父亲砍下竹子
波波声把它开膛破肚
大刀小刀初修细修
一条条竹篾光滑软柔
在父亲手指间游走
簸箕粪箕箩盖菜插于是无中生有
见证一家的汗水
承载一家的温饱和憧憬

7

立秋来了
父亲就背起行囊
扛起的被胎弓纱齿纱架等吃饭工具
去过两广的一条村庄又一条村庄
经过城乡的一条街道又一条街道
入过贫的富的农家商家

父亲右手紧紧握住三斤重的大木锤
一次次敲击被胎弓上的牛筋
生活的苦涩艰辛
演奏成啵啵棒啵啵棒的起伏变化曲子
是力量的坚持
是技术的追求
也是穷乡僻囊的难得热闹和快乐

于是，天上摘下的白云蓬松了
像揉进了夏天炙热的阳光
温暖了每一个北风恐怖寂寞冰冷的夜晚

收入囊中的只是一块两块十块八块
师傅师傅的称呼却是尊敬
煎焖的一青二白
肥而不腻的白切五层楼
一块一块往嘴里塞
塞进的是日落日升
塞进的是汗干汗湿
家里一月难遇的渴望啊
好味是好味
还是要留下半碗半盘的修为

8

队长是父亲的最高荣誉
生产队的工作安排总是井井有序

谁犁田谁耙田
谁挑秧谁插秧
谁施肥谁放水
人尽其才，人尽其责

哪块田种蒜哪块田种芋头
哪块田种麦哪块田种稻子
哪块田种菜哪块田种番薯
了如指掌

烟草值钱发动群众赶紧干
砌起两个高高的碉堡一样的烘烤房
柴草走过砍割晒干焚烧
烟叶走过采摘晒干编织上棚
金黄金黄喷香喷香

种麻值钱发动乡亲赶紧干
撒下种子施上农家肥
拔下麻削掉麻叶敲断麻骨剥下麻皮
池塘里用石头木头压实浸泡上一月半月
反复拍打戳洗
雪白雪白丝长丝长

蘑菇值钱发动社员赶紧干
利用多余的牛棚仓库
关上门窗
保持合适的温度湿度
蘑菇大大小小多多少少

甘蔗赚钱号召大家赶紧干
秧苗密植产量大召呼大家赶紧干
一个冬至来了又一个冬至来了
算盘作出结论
农户收到的
还是薄薄的一张半张大团结
还是肚子填不饱
父亲收获的
只有自己的满头白霜压垮的腰
只有乡邻对自己特有队长称呼
   
9

26寸硬朗的五羊单车分配回来
用了全家十年的积蓄163块，可是
全村200多户羡慕啊
仰望父亲共产党员生产队长身份的荣耀

装上链包
装上后座光油油漆的木板
提升档次
提高乘坐的舒适
双脚改用车轮丈量时间
肩膀改用铁架担起压力
那是满屋子的扬眉

春天的故事传来
五羊单车拼命追赶
却没能赶上汽车的尾巴

池塘边还是瓦房
蚊帐还是破了洞
阻隔不了狡猾的蚊子的进攻
小小煤油灯左右上下还击
父子满头大汗了无睡意


10

一百度的腰身承受不了三斤重被胎锤的比划
单车可是父亲的双脚啊
一四七墟日速度却不输小孩
虽然听从使唤
过沟过坎要推行
却比纯粹的双脚走路自在

这个店聊聊
那个摊谈谈
或许勾起激情燃烧的岁月
或许缝补受伤受累的情感与躯干
或许探询亲人旧朋的如今
或许了解家国的将来
买一点解药
购一点油盐鸡肠
西斜夕阳已经有三天舒畅

11

五角钱的县城汽车票太贵了
来回颠簸的三四个小时不值钱
汽车都要走一个小时的山路
父亲却跟着五羊单车来到了我的学校
十几个鸡蛋啊
小心翼翼要为将来吃闲饭的补充营养

四处都是猪脱蹄的空气
小儿子没有肉吃的担心却在山村瓦房里无处端放
灌进几斤猪肉的嘱咐
被找了很久才找到的邻村出租车司机兜兜转转
愕愕然放进我的肚子

结婚七八年我添了儿子
那是一条香火延续
父亲开心的不是一年半月

隔三岔五骑上三十多岁的五羊单车
不看县城日新月异
看看小孙子快高长大
享受小儿媳的款待
晚上还要到附近神坛前戏楼坐坐
赏赏粤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