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下

一只黑母鸡，展开翅膀
山村的夜就黑了

煤油灯下——
抵针，拔线针夹，一团粗线
几块粗布，一碗米浆

外婆把粗针在银发间蹭一下
灯芯就跳一下

躲在被窝里的小人书，木墙板上
发黄的旧新闻，被外婆粗大的
剪影轻轻覆盖


            
             木门槛

弄堂的木门槛，拦不住
童年的鼻涕虫——

骑坐在木门槛，削着竹马鞭
与潘东子的红缨枪，削薄岁月与欢笑

梦里，木门槛仿佛一匹野马
加鞭——奔入中年，加鞭——
驰入老年




               帆


门后，一件旧外套
一个补丁，仿佛年轮的针脚
走了一生

左口袋，藏着一座山的风
右口袋，塞满一条河的雨

日出，被父亲一饮而尽
不远的山地，旧外套在风雨中

如帆
——渐行渐远



          痛苦

深夜——
我行贿我的灵魂

白天——
我继续势利卑鄙地活着



          白发的回忆


你的白发
如钓鱼线
从逝水里钓起往事

鲜蹦活跳——

回去温几盅酒
把美味的往事品味
哽咽的痛苦吐掸

一醉方休——



         开裆裤

开裆裤漏出的童年
被路过的蚂蚁咬住，拖向丝瓜棚下

萤火虫撞破的月亮，倾泻出
乳白色的米酒，醉红了一只蜻蜓

喋喋不休的蟋蟀，泄露了牛郎织女的
约会，外婆急忙用蒲扇遮住

困乏的星星摔了一跤
被竹下风扶进了梦里




         换乳牙的地方

炊烟，早被风的利刃砍断了
烟囱旁却长出几棵稻苗，摇曳出
与炊烟相同的姿势

把我从小城呼回了故乡
祖屋的石墙，倒塌
成一堆往事，一根栋梁拄着夕阳

母亲用衲千层底的线，圈套进
摇动的乳牙，用一颗糖果
让我止痛

然后，并拢双脚，虔诚地
把乳牙抛在祖屋的瓦脊上
让我爬上祖先的肩膀，长出恒牙
嚼碎山外岁月的艰难




       玉兰花

玉兰树祭出纯白的酒杯
风雨浅尝春天，毫无醉意

阳光抽出肋骨击打
一地锋芒——

割破了梦，淌出浓黑的夜色
一丝游光在等待崩裂 

薄薄的春天，为此
厚了一层意境



            晚年的外公

终于——
熟透了

外公把自己从自留地拔回家
晾晒在竹摇椅上，沥干所有的语言

扯来一片夕阳，盖好以往
与堂屋那把来不及生锈的锄头

一只公鸡模仿外公
刨着土，找寻劳作时滴落的汗珠



          夜雨

是阿炳在拉动，二胡的弦
幽长的小巷，幽长的哀怨，幽长的石板

一柄油纸伞，撑痛黑夜的伤口
昏沉的路灯，抻拉悠长，悠长的哀曲

是阿炳在拉动，二胡的弦
切割着丁香般惆怅，切割着寂寥的雨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