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家在渭水之南秦岭之北
屋子坐南朝北
前院有葡萄架
后院有核桃树
山墙上一只喜鹊
歪着脑袋看我
仿佛要认出我当年离家时的模样
 

2.
老屋还在
红墙黑瓦日渐斑驳
唯筋骨结实
建房的椽子檩条出自秦岭深山
父亲肩膀上的印痕至今战栗
老去的父亲站在老屋前
欣喜地看着走进家门的我们
目光如新
 

3.
如今，地里种桃种杏种苗木
唯独不种庄稼
我想看看过冬的小麦
哥取出压在桌玻璃下的照片
我们姐弟三人在家门口的合影
那时我们还小
那时我们身后的麦苗青青
 

4.
一场疾病后
曾经健步如飞的父亲
走路用脚底贴着地面移动
仿佛要把辛劳的过往抹平
又仿佛要把美好的记忆一点点拾起
这些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抒情
残酷的现实是，父亲老了
他移动的每一步
都在向母亲靠近
母亲的坟就在离家不远处

开门就能看见

 
5.
前些年农村电网改造
一根电线杆
替代了家门口白杨的位置
曾经
树干上那一颗颗渐次向高的眼睛
有着母亲的眼神
记录着我一次次离家的距离
今夜，电线杆上
一盏白炽灯孤寂地
看着我
缺少了母亲注视的温度
我们无话可谈
 

6.
在地里
我和哥姐外甥
用一根根红塑料绳子
给扯条的猕猴桃枝搭架
像续接一段段不了的尘缘
姐在絮叨着外甥那一走两三年的妻子
为啥这心狠，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
外甥笑而已
他们在陕西领结婚证
在广西领离婚证
本以为很复杂的事竟然那么轻松
就都办成了
让我们至今缓不过劲来
 

7.
女儿拿着铁铲
卖劲地在地里挖野菜
旁边的环山公路上
一辆辆汽车飞驰而过
哥说，这块地很快就被征用了
这里要建成一个大转盘
我和女儿说
回去好好写篇作文
她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还不懂得挖野菜对她童年的意义
就像我找不出一个菜篮给她
让那些野菜委屈地蜷缩在
一个密不透风的黑色塑料袋里
无法呼吸
 

8.

西边邻家娟嫂说
你在广西那边给你侄子找个媳妇
他都三十大好几了
我笑着打哈哈
昨晚东邻的婶子刚说了同样的话题
那个堂弟比这个侄子还大几岁
姐说，村里没有媳妇的还大把多
娶一个媳妇至少五六十万
就这，打抢都找不到
白眼刚翻到一旁的外甥
他一闪身窜出了门
一提到广西
姐就心疼那个说口南方普通话的媳妇
咋就一回去就不回来了
 

9.

家家户户都盖了楼房
哥憋着一口劲
老屋成了他的眼中钉
他为村里剩余不多的这颗钉子
感到耻辱
而老屋是我的身上刺
在桂西北它不时刺疼我一下
让我记得家的方向
老屋岌岌可危
哥俩不可能钉刺相对
我只能把刺化为自己的另一根骨头
保持尖锐的样子
有着指北针的形状
 

10.

堂弟在武汉工作娶了武汉媳妇
又生了双胞胎
叔和婶都去帮看孩子
大年三十下午
我和哥帮叔的空房子贴对联挂灯笼
叔再三交代
记得晚上开灯
给灯笼一定要亮堂堂的
说这些话时
我仿佛听见叔的声音里带着光
还有婶在旁边细微地叮嘱
一样带着光
只是因为突发的新冠肺炎疫情
稍稍淡了些
 

11.
炕都在
只是炕上都铺了电褥子
不种麦子了
烧炕的麦糠也没有了
父亲的两眼炕洞
冷清空洞了好些年
像母亲走后父亲孤寂的眼神
前年炕洞搬进去一窝野蜂
让炕洞重新热闹起来
父亲每天会在炕洞口蹲蹲
不是嗅蜜的香甜
也不是数蜂的多少
只是蹲蹲
他的眼神就又活了过来
 

12.
令我感动的
是多年未见还能在口罩下
认出我的乡亲